24 无常他总是不来2(1 / 1)
乌盟主第二个去找的,是杀手小楼。
江湖上有许多人以为杀手小楼是个组织,甚至是一座楼。但是实际上,杀手小楼,是个男人。
一个擅长易容的男人。
他可以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纸扇上书千岁风流,歌舞画舫顺江而下;他可以是皇城根下肮脏乞丐,头上癞痢足下生疮,抖着铜碗向人乞食。
因此,这些年来,他杀人无数,却无一人见过他真身。
乌盟主和杀手小楼的这段缘分,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乌盟主刚二十岁,还不是武林盟主,只是个大侠。
乌大侠虽然年轻,却早以正直义气闻名于江湖。与小楼初遇的那个夜晚,乌大侠正在赶路。忽然风雨大作,他只好躲进一处古庙。
刚点了篝火烤衣裳,外面忽然闯来一个人。
一个妩媚动人的少女。
少女杏眼桃腮,水绿色长裙给雨水打得湿透,正贴在那玲珑有致的胴体上。她呼吸急促,娇小的双峰不断起伏着,湿漉漉的双眼哀求地望向乌大侠。
“救我……”少女朝他伸出柔荑。
乌大侠腼腆道:“男、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请自救!”
少女愣住,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扑通,倒地,露出背后一道由肩及腰的刀伤来。伤口新鲜,犹自渗血。
乌大侠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心中天人交战。半晌,搜罗了庙中干草,铺成一个草堆。然后拿起一根粗树枝,朝姑娘走去。
戳。戳。戳。
姑娘被他“滚”到了草垛上。
翌日早晨,少女醒了。大侠却靠着梁柱,还在呼呼大睡。
少女低头一看,衣衫不整,显然被人碰过。再一看身下铺垫,杂草枯枝混在一起,扎得她伤口疼。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暴戾。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来到大侠面前,微微俯下身去。手中已握着一柄薄刃。
大侠却忽然睁开眼,炯炯有神地瞪着她。突然高兴地跳起来:“姑娘你醒——哎呀!”
少女被他一头撞到了地上。眼冒金星。
大侠赶紧去扶,连连道歉。少女坐起后,揉着发红的额头,咬牙切齿地嘤咛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大侠问:你是谁,为什么独自上山?
少女遂道出路遇强盗父母双亡的悲惨经历。大侠听后,由衷赞道:你跑得真快,一窝强盗都追不上你。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嘤嘤啼哭,不外乎自叹身世、担忧前程之类。
大侠问: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少女道:本来就是举家同行,要去投奔远方的亲戚。没想到,嘤嘤婴。
大侠问:你亲戚住哪儿?我送你过去吧。
少女摇头,表示我也不知。
大侠同情地看着她。少女悲伤地擦擦泪。
大侠无奈地看着她。少女娇羞地低下头。
大侠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掐上她脖子,捏住她的喉结。
“你扮女装还挺好看的,可惜我编不下去了。咱别装了行吗?”
少女——哦不是,少年眼中爆出杀气!手掌翻飞,右手匕首左手银针,左右开弓同时向大侠攻来!
大侠一手掐脖,一手啪啪啪啪,把他的武器尽数打落。正要开口询问,忽见少年露出娇媚笑容。
“既然你觉得好看,就把我当个女孩儿,与我玩耍一番,可好?”说着扯下领子,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一双笑吟吟的桃花眼挑逗地看着他。
乌大侠脸上瞬间着火。赶紧手脚并用,狼狈爬远。颤抖指责道:“你……你……”
还没回头,一柄匕首已凉凉地贴到他颈上。
“你这人也是好玩。”少年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却已不如方才那般尖细——他居然跨坐到了大侠后腰上,把大侠当个畜生骑!
少年俯下身,胸前那柔软的两团假物贴在大侠后背上。大侠浑身一紧。
“你到底是喜欢女孩儿,男孩儿?还是两样通吃?”少年悠闲地整整领子,忽然间发觉由肩至腰缠着布带。原来大侠已给他包扎过了,难怪知道他是易容。
伤口包得极细心,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漂亮的结。少年不禁微微动容。
“狼心狗肺!”大侠咬牙切齿,回头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
“我何时说了不报答你?”少年低低一笑,伸出红艳小舌在他耳垂上轻轻一舔,“我让你选呢,男孩儿?”声音又变得娇柔尖细,“女孩儿?”
大侠牙齿打战,抖抖索索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是男的了……深夜出行还男扮女装,肯定不是好人……本来不打算救你的,但好歹是条命……给你包扎的布条是我的腰带,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金疮药也不贵,前些天药铺清仓,我一文钱买了三瓶呢……所以……所以你大可不必……以身相、相许……”
少年觉得好笑,亲了亲他的脸颊,笑道:“我又不要你吃亏。既说了报答你,自然是赤条条地任你摆弄了。你怎么怕成这样?”说着,脚尖一勾,碰到他胯间那物。少年不禁得意道,“看你,不是很喜欢么?”
大侠忍不住低吟一声,气息顿时不匀。却极力忍住,咬牙道:“我家里有娘子的!”
少年一愣,嘲道:“你还真是个正人君子?”
大侠脖子一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乌大头是也!”
少年失笑,足尖还在那要命的地方轻轻挑着,直弄得乌大侠满头大汗,连连求饶。少年这才停下脚来,柔柔笑道:“那大侠你可知道,你救的是谁?”
乌大侠喘息地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少年忽然将他翻过来,压在身下。手中薄刃仍抵在他颈子上,人却伏下来,在嘴唇上一吻。随后双眼迷离,含笑看着他。
“杀手小楼,听说过吗?这么轻易就自报姓名,不怕我追上门去,把你那宝贝娘子杀了?”
大侠憋得满脸通红。两人四目对望着,都不说话。小楼眼中□□愈盛,正想再调戏他,大侠却皱起眉,摇了摇头。
“你不会的。”
小楼一愣。
大侠狼狈地爬到一旁,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说:“我前面骂你狼心狗肺,是我错了。你看到我给你包了伤口,脸色立刻就不一样了,可知你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只是你的报答方式……太……太……”大侠脸上一红,露出个腼腆的笑容,“你真的不必这样,我又不是看你好看才救的。”
小楼冷哼:“自作多情。我不过是逗逗你,你还当真了?”
大侠大喜:“那真是太好了!”说着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理理衣裳,道,“那我就先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小楼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大侠奔至门边,忽然停了,弯腰放下个东西,这才急急忙忙跑出去。小楼定睛一看,那是瓶金疮药。瓶是白瓷,温润细腻。上面绘有工笔,一看就出自大手。
药铺清仓时买的?一文钱三瓶?
正人君子,还挺会骗人。
小楼不禁失笑,摇摇晃晃站起来,将药瓶收好。
一眨眼,二十年了。
瓶还是那瓶,小楼也还和二十年前一样,明艳动人。
杀手居无定所。这二十年来,小楼一共去过乌家堡七次。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说,你这伉俪情深,看得人着实眼红。我也是时候退出江湖,去塞外过过安生日子了。
乌盟主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塞外。江湖中人只知小楼名字,并不认识他的容貌,就连乌盟主自己都没见过他卸妆后的模样。小楼大可以留在中原的。
实际上,小楼也根本不必隐姓埋名——乌盟主没看错,他不是坏人。小楼所杀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这些年来,小楼从来不收酬金,因为雇主往往都是老弱妇孺。他们拥有的,只是惨遭灭门、或是遭人□□的仇恨。
小楼明白这种心情。
当年他的师门被奸人屠尽,师兄拼死将他护在身下时,他幼小的心中也滋生出了无限的暴虐和杀意。
但是,杀手小楼,一个就够了。
但是,天下的坏人又怎么可能被一个人杀尽。
小楼来到乌家堡的前六次,眼中偶然会露出无奈。终于在最后一次,他释然了,放弃了。
“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乌盟主知道他的决定后,欣然挽留,“不如留在乌家堡,每日与我切磋论武,赏花赏月?”
“少自作多情了,谁要在你家养老?”小楼微微一笑,飘然而去。
直到乌盟主暴毙,小楼都没再出现过。塞外太远,消息大概没传过去。
沙漠中的小土屋,乌盟主的鬼魂飘荡着,看到一豆灯火下,女装打扮的小楼对镜而坐。
镜子似乎多年未用了,早已模糊不清。小楼眼睛瞟着铜镜,心思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他不是在梳妆,而是卸妆。乌大鬼看了一会儿才看明白。
只见他随手一抹,红润的嘴角变得苍白了。再抬手一擦,眼角便多了几道细纹。乌盟主看得呆了,伏在镜旁,细细凝视他。
他的相貌原来这样普通。没有惊艳,没有俊秀,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的脸。
就连那双动人的眼睛都黯然了,不复当年的神采。
乌盟主突然觉得有点心痛。
小楼卸完妆,握起那白瓷药瓶,在灯下仔细端详着。屋外风声呼啸,油灯摇曳不定,照得屋子里鬼影重重。
小楼忽然眯起眼,对着墙上鬼影问:“你来了?”
乌盟主一愣:他难道能看到我?
然而小楼错了。他一起身就发现,墙上那不过是自己的影子。乌盟主急忙飘到他面前,喊道:“我来了!我在这里!”
小楼看不见他,神色渐渐黯淡。遂握着瓷瓶重新坐下,伏在桌上,苦笑道:“狼心狗肺到底是谁?非要我来找你,你从来不会找我……”
那不是因为找不到你吗?!要不是我变了鬼,我到现在还找不着你呢!
乌盟主平白被骂,心中无比委屈。
小楼望着那瓷瓶,眼中忽而愤怒,忽而含笑。乌盟主看不懂他这多变的心思,也不见他再说什么。小楼就这么在灯旁睡着了,手指渐渐松开,瓷瓶朝桌边滚去。
乌盟主急忙伸手去接,但是手掌无数次从桌上穿过,就是碰不到那瓶。情急之下,他只好大叫:“小楼!小楼!”
小楼忽然醒了。眼疾手快,将瓷瓶抓回手里。
乌盟主大喜。只见小楼茫茫然地抬起头,四下环顾。
“你来了?”
我来了。
也不知小楼听到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小楼睁大眼睛,朝着乌盟主的方向笑了笑。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忽然又亮起了神采。
乌盟主突然发现,他不打扮,也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