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捌(1 / 1)
扶着漆红沉黯的宫门,我勉强抬步。
“主子!”裀寒哭着追上来,扶住我。
我们缓步向前走着。一路的侍从婢子都没有阻拦。
一路缓行,雪开始渐渐地下,重重叠叠,沾落在衣上、发上、眼睫上。许是饮了鸩酒,冬阳却有些暖。
裀寒扶着我,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这是殿下留给主子的……”
我扶住腹部,颤抖着接过。展开生宣,御墨枯笔,上书二字:
暗香。
“奴婢曾贴身侍奉太子,深知太子心意……”她强忍哭腔,“殿下在九年前河间王生辰宴上,曾见主子助兴一舞,就一直挂念。后来君家破败,殿下曾多次向圣上太后讨要主子。待进了宫后,却又怕主子对旧事无法释怀,又等了五年才纳为侍妾……君桐,我原本是看轻你的,你一个罪臣之女,还轻狂放浪,不过舞技卓群,皮相艳丽,何能得太子挚爱?”
九年前,我年方二八,在宣桓弱冠之宴上,我献舞一曲,名曰暗香。却不知那时高台之上,还有一人也暗自倾心;五年后,为让宣桓心起旧念,在太子诞辰宴上,我再舞暗香。却不知同一曲舞,时移事易,竟被宣衍误作释怀之说。
从不曾想,我一曲舞,误了他九年。
宣衍,我于你,便是一杯毒鸩吧。
闭上眼,只模糊感到眼泪在颊上不住地流淌。
“你应当看轻我,连我都看轻自己。活了这么久,却从未活得明白过……”我睁开眼,抚了抚隆起的腹部,又转脸看向她,声音嘶哑无力,“突然好想成为太子妃,这样至少我的一生看起来不大像个笑话。只是今生大概等不到了。裀寒,你能叫我一声,太子妃吗?”
她怔怔地看我片刻,突然泪如泉涌,“太子妃……”
耳畔声音渐渐模糊了,我含笑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许是寒冬太过冰冷,鸩毒绞心也不那么痛了,却突然觉得,很暖。
像是宣衍的怀抱。从前的,梦里的,无数次的。
隐隐约约的,仿佛落在一片阴暗处,四合沉暗,却又有幽绿荧光。周遭是流水河岸,岸边是灼灼繁花。桥上熙熙攘攘,立着各色人等。
这便是三途河与奈何桥了吧。
我跪地恭敬道:“贱妇君桐,生时轻浮浪荡,不该轻易投胎转世。第八狱不卢半呼,冰山地狱,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不知何时,面前立了一个黑衣男子,“本该如此,但有个鬼魂将功抵过,求得你转世契机,免去苦难。他战功赫赫,我们也难改其意。”
我怔然垂目,却在奈河桥下,忘川河畔,一眼望见那个身影。
绛色衣袍,脸庞却褪去青稚,有了成年男子的棱角。
脑中恍然作响:若非我饮下鸩酒,他岂不是还要等上几十年?
此刻,他唇角含笑,朝我迈步。
我的宣衍仿佛从远古呼啸的冰雪里踏来,步步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