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杏林(1 / 1)
太原城内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暴雨冲刷着地面,将污泥冲入路两旁的暗沟。人们纷纷往家赶,有来不及的便顺路躲进了路边的茶馆,不一会儿,茶馆里便挤满了人。
青衫男子走进茶馆时稍稍有些狼狈,他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环顾一圈,已经没有了空桌。
略微有些失望的时候,堂倌已经凑上来笑眯眯的说道:“郎君若不嫌弃,与那边的两位拼个桌可好?”
青衫男子顺着指引看去,只见窗边有一个茶桌,那里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点点头,示意堂倌带路。
堂倌引着青衫男子走过去,对那两人说道:“都是来避雨,两位客官就请行个方便。”
那两人一看便是很好说话的人,在加上青衫男子生的和善,举止有礼,自然便没有拒绝。
茶水很快上来,青衫男子喝了口茶,看向对面坐着的两人,问道:“两位不是太原人氏吧?”
男人客气的回道:“江南人士,来晋阳公干。”
青衫男子点点头,而后笑着摇摇头:“如今,竟然还有人会说晋阳这个名字。”
说书人这时已经走了出来,喝口水,惊堂木一拍,便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起了当年的故事。
三晋之地,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处。此处不但易守难攻,为中原与突厥的锁钥之地,更是物华天宝,掌控着黄河以北一半的粮食,有北国粮仓之称。
当年先帝挥师南下,大捷之日,才惊觉背后被人狠狠刺了一刀,自己的爱将竟然举旗叛乱,三晋之地沦入他人之手。皇帝愤怒不已,不顾兵疲粮绝,北归欲夺回三晋,却落得个惨败回兵,遗恨终生。
而后十几年间,三晋与本朝一直兵戈不息,再后来,先帝病重,撤兵西回。之后新帝登基,三晋与朝廷才一直相安无事至今。三晋的主人并不称王,只称城主。老城主离世后,新城主继位,因为年纪轻,城中的人便称他晋阳公子。
那是晋阳公子承继城主之位的第三年,年轻的秦王奉皇帝的密旨来晋阳城说服他归降。
秦王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今年虽然只有十九岁,却睿智果敢,一直甚受皇帝喜爱,若是再能有收复三晋之功,储君之位必然是其囊中之物。
早春的杏花开的清丽,润湿的花瓣在微风细雨间随意的摇曳,身边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年轻的秦王走在杏林之中,心情说不上有多好,因为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自己竟然还没有从这片杏林中走出去。
杏花烟雨间,一抹笛声忽然响起,穿透林荫,悠扬飘荡、绵延回响。
秦王顺着笛音向前走,笛声越来越近,忽然一阵微风拂过,纷纷而下的杏花雨中,他仿佛看到有人正看向自己,狭长的凤眸带着奸计得逞的狡黠,邪邪一笑。待花瓣落地,复行几步,只见一个少年,一袭青衫靠在树下,闭着双眼,专注的吹着笛子,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曲终,少年转头看向秦王,微微一笑。霎时,天地,杏林,细雨,微风,仿佛都失了踪迹,只剩下那人的笑容。
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一些,只算的上是眉目清秀,可是笑起来却让人如此舒服。眼角之下有一颗朱砂泪痣,便使得那双含笑的双眸更加明艳。
“这位兄台有礼了。”少年仍笑着,声音轻柔。
秦王双手抱拳,道:“扰了兄台的雅兴,抱歉的很。”
“我本来就准备奏到此处。”少年低头浅笑,随手将鬓角的乱发捋到耳后,微微侧过脸看着秦王。然后他低下头,轻轻拍打双袖,整理衣衫,便欲转身离开。
“兄台留步。”秦王忽然开口。
少年转过身,挑眉看着秦王,黑曜石般的双眸带着灵动的笑意。
“有何指教?”
“在下,在下在这杏林中失了方向……”秦王这话说的甚是为难,想来也是,一个大男人竟然会迷失在一片杏林中,若传出去,恐怕会让人贻笑大方。
“哦,”少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秦王,“随我来吧!”说完便先行一步,走在前面。秦王看着少年的背影,少年单手负后,另一只手把玩着玉笛,举手投足之间,浑然一个浊世佳公子。秦王暗道这晋阳果然地灵人杰,在乡野信步一走,也可偶遇这等风雅人物。
“兄台不是晋阳人罢!”走在前面的人忽然问道,语气随意。
“不是。”秦王客气的回道。
“来晋阳赏花?”少年仍没有转身回眸,与秦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似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
秦王想了想,道:“是来寻人的。”
“来寻心上人的吗?”少年又问,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笑意。
“兄台说笑了。”秦王想这人应该是城中哪家纨绔子弟,言语间才会如此轻浮随意,于是声音沉静的答道:“在下没有心上人。”
“哦?兄台还没有心上人?”少年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着因自己的转身而有些诧异的秦王,笑的满目桃花,“那我做你的心上人可好?”
秦王没料到那人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惊愕。疑问。不知所措。
这晋阳城的风气难道如此开放?
秦王正想回答说自己不喜欢男人,却在这时,少年却先开口了。
“我开玩笑的。”少年见秦王这样的表情,笑的愈发灿烂,转身继续往前走,“得罪之处,对不住了。”
怎会有人如此道歉?半分的诚意也没有,秦王心中生起些火气,却也不好发作,毕竟还要靠眼前的人走出杏林,况且这里不是长安,万事还是能忍则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