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六章(1 / 1)
***
沈思从不知道君念对她的感情因何而起,或者这份感情其实从来未曾存在过,因为刚开始的时候君念从不用正眼看她。
他只是莫明其妙地招惹了她,转眼便又将她一脚踢开。她却并没有为他寻死觅活,一蹶不振,而是开开心心地嫁给了霍冲,着实过了几年夫妻和乐的日子。所以他不甘心而已。
那个时候她确实喜欢他喜欢得紧,君念长得俊俏,性子温柔,又是这么个身份,候门公府里喜欢他的大家闺秀大有人在,她不过是其中之一。可沈思从没奢望过他会喜欢她,她知道大楚朝的齐王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
就算是嫁给霍冲,都已经是她高攀了。她曾无意间听霍老爷与夫人说起过,将她送到长乐宫,也不过是为了日后若是嫁到霍家来,不会太招人口舌。
沈思记得那一日她正陪着太后在长乐宫的偏殿里料理花木,一偏头正看见霍冲兴冲冲地捧着一盆兰花,快步走入殿内。
“是冲儿啊,”太后听见脚步声,笑眯眯地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霍冲手中的兰花,笑道,“哟,这盆兰花真是俊。”
霍冲将兰花放到沈思手中,对着太后行了个大礼,站起身来笑道,“这叫兰屿蝶,前些日子听说南边要来人,齐王殿下特地去了信托他们务必带来的。”
见太后要看兰花,沈思正要将兰花放到花架上,却被太后抬手制止了,“阿满别动。”
沈思一脸疑惑地转过脸来,只见太后冲着她努了努嘴对霍冲笑道,“冲儿你看阿满站在那儿像什么?”
沈思记得那日她因是刚刚起chuang,只穿了件素白色的薄纺衫裙。衫裙的袖口与领口处漂染了淡紫色的蝶纹,裙摆稍大,在身后撒成荷叶的形状。时辰尚早,她还没有梳洗,长发披散在腰间,只用紫色的发带束了发尾。
霍冲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回,然后恍然大悟般地右手握拳在左手的掌心中轻轻一击,笑道,“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像曹子建笔下的宓妃。”
“嗯,还是冲儿比得好,”太后不由地点头笑道,“阿满这丫头这几年在哀家这里出落地越发地标致了。”
沈思脸上微红,转身将手中的兰花搁在花架上,嗔道,“太后婆婆惯会打趣阿满,幸好阿满前两年还不标致,不然早被太后婆婆做成人形花架子,搁在这花房里了。”
“这死丫头。”太后指着沈思笑得说不出话来。
趁着这个机会,沈思向太后屈了屈膝,笑着告罪道,“谨之哥哥来了,阿满蓬头垢面的也不成个样子,先跟太后婆婆告个罪,去梳洗完了,再来和太后婆婆说话。”
***
沈思坐在镜前,将细软的长发慢慢盘起。她彼时尚未及笄,只能梳双鬟。她想若是能梳成垂鬟分肖的样式,或许会更好看些。前些日子在小云轩里,韩家小姐梳得就是那样的发式。那韩怡虽然长得没有她好看,可发髻却梳得又轻俏又风\骚。让沈思羡慕不己。
沈思在镜前端详了一阵子,决定要在双鬟上点缀些发饰,于是将手探进首饰盒子里一通乱掏。
“用这支如何?”
沈思抬起头来,从镜中看去。霍冲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身后,正将一支花簪比在她一侧的鬟髻上。
那花簪正是用方才兰屿蝶的花瓣,点在一串四片的花形水晶雕饰上,看起来鲜嫩欲滴,花簪头部缀着一串米粒大小的罗纹紫珠,很是衬她。
“嗯?这是送我的?”沈思就着霍冲的手,左右看了看,觉得这花簪很是别致,于是对着霍冲调笑道,“那我今日就勉强戴一戴吧。”
“呵,”霍冲不屑地嗤了一声,“是我今日勉强让你戴一戴,明日还给我,我要送给轻雨轩的月华夫人。”
沈思闻言一怔,随即柳眉倒竖,一把扯下头上的花簪,冲着霍冲骂道,“滚回窑子里做你的孝子贤孙去吧。”
霍冲早已闪开了丈余远,回头对她朗声笑道,“这簪子值三千五百两,你扔便扔了,明日还我钱也是一样的。”
居然那么贵,沈思忙把就要甩出手的花簪小心地收了回来,放在手心中细细地端睨了一会儿,然后笑嘻嘻地别在了发间。管他呢,这么贵的东西,戴一日赚一日。
沈思顶着三千五百两的花簪,顿时觉得连走路都趾高气扬了许多。所以当她走出房门,眼前一闪,手里多了张字条的时候,她竟连来人是谁都没有看清楚。
沈思莫明其妙的展开了字条,字条上的字俊雅端正,笔划勾连之间几多风\流洒脱。“今日巳时,碧水池畔,君念。”
是他?沈思脑海里浮现君念淡漠的眼神中若即若离的悱恻旖旎,不由地心头一荡。
宫中男女大防,她一个姑娘家私会皇子着实不太像话。况且有韩怡的前车之鉴,若让太后知道了,还不扒了她的皮。
沈思将字条揉成一团,转身向偏殿的花房走去。刚走了两步,突然转念一想,她如今尚未及笄,还是个小女孩,便去见一见他应该也是无妨的吧,她与霍冲常常见面,太后不也没说过什么吗?
这么一想,沈思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她将双手拢入袖中,端出一副端庄娴雅地姿态,施施然地向碧水湖走去。
沈思尚未走近碧水池,远远地就看见君念已背立在湖畔。
“齐王殿下。”沈思俏生生地立在君念身后,学着宫里的娘娘们,在唇边弯出一个美艳的笑容来。见君念转过身来,沈思盈盈地屈膝,行了一个她自以为端正的福礼。
“阿满?”君念看见她,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在唇角绽开一个和煦的笑容来。
在沈思的记忆中,君念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专注的看过她,她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她平日里在霍冲面前总是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此时在君念面前竟拘促地说不出话来。
“阿满过来。”君念笑着对她招呼,他着一袭墨蓝色的深衣,临风而立,如芝兰玉树,儒雅风\流,正是沈思最喜欢的模样。
她依言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在碧水池畔,听见他对她笑道,“四月的时候,我让人在这湖中种满了莲花,如今已经立叶挺水。不出意外的话,再过月余,你就看得见莲叶满湖,那时这池子也就担得起碧水之名了。”
沈思只觉得自己的头嗡的一声大了。那日她顺口的一句话,他居然听见了,他不但听见了,居然还上了心。沈思偷偷地瞥了君念一眼,他依旧噙着笑,眼神意味深长。
“你,为什么?”沈思原想说些感激的话,可话到了嘴边,就生生地变了味。她立刻便觉察出话中的暖昧,一张俏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根。
半晌没听见君念回答,沈思心中越发地忐忑,她撇了撇嘴,故作轻松道,“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
“阿满,走。”
沈思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自己的耳边也嗡嗡作响了起来,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君念已经拉起了她的手,向湖畔的假山跑去。
碧水池畔的假山中有一处一人来高的洞,君念将沈思塞入洞中,扯下沈思外罩的长比甲,挡在洞口。
沈思觉得耳边的嗡嗡声小了许多,却仍在洞外盘旋,她仍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禁抬起头来去看君念。
一抬眼便发现君念竟也在皱着眉头看她,君念看她的目光十分地肆无忌惮,沈思不禁又红了红脸。
沈思正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诡异尴尬的气氛,君念突然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君念伸手摘下了沈思头上的花簪,然后不由分说地便挥手甩出洞外。
“那个值三千五两啊。”待到沈思反应过来时,花簪已被君念扔出了好远,沈思凄惨地对着洞外叫了一声,生生地感觉到自己的小心肝狠狠地抽了抽,肉疼得紧。
君念忍俊不禁地拍了拍沈思的脑袋,笑道,“兰屿蝶本就易招蜂蝶,你的那支簪子上还涂了许多花蜜,从长乐宫一直走到碧水池,还没有被蜜蜂蛰死,已是你命大了。”
沈思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暗骂,霍冲那个混蛋,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好心。再侧耳细听,洞外的蜂鸣声果然小了很多。
沈思轻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这处洞穴十分逼仄,她与君念面对面地站着,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沈思觉得有些尴尬,她轻咳了一声,抬眼看向君念,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君念垂下头,微微侧过脸来,正好凑在她的耳边,低低地笑道,“不行,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约我到碧水池来?”
君念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扫过沈思的脸颊,沈思面上微窘,下意识地向一侧避了避,这才反应过来君念的话中之意,不由气得满脸通红。明明是你让我来的,居然还恶人先告状。她气势汹汹地抬眼迎上了君念的目光,略略提高了声音反问道,“是你为什么要约我到碧水池来?”
君念闻言一愣,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别过脸去微微一笑。
沈思看见君念稍稍拉开了些距离,略带审度地看了她一会,笑道,“嗯,是有些事情。”
君念顿了顿,然后微微地拧起了眉头,“前些日子,你在小云轩里搅了我与韩怡的婚事,你预备怎么补偿我?”
“啊?”沈思睁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看了君念一眼,随即垂下头来。这件事仿佛是她理亏,可她原认为他不愿意娶韩怡来着。
尽管觉得自己理亏,但沈思心中仍有些不服,垂着头小声说道,“婚事是我搅了的没错,可那个韩怡长得又不好看。”
“哦?是吗?可我觉得还不错啊。”
听见君念声音中的笑意,沈思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厉害,于是她将头垂得更低,“她哪里好看了,连我都比不上。”
“哦,那你的意思是,要将自己补偿给我?”君念声音中的笑意更浓,他用两只手指抬起沈思的下巴,歪着头打量了一阵子,皱了皱眉头,笑道,“嗯,虽然我对你也不是十分中意,但是,还是勉强接受你了。”
“谁要补偿你?谁勉强你接受我了?我这就去求太后婆婆把韩怡指给你。”沈思气得直跳脚,甩手就要向洞外跑去,却被君念一把拉了回来,然后一双温暖柔软的唇,措不及防地轻轻覆在了她的唇上。
沈思觉得自己的脑海中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向后避去,后脑正好抵在了身后的假山壁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不由地闷哼了一声。
君念的唇仍旧贴在她的唇上,沈思感觉到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和他低沉而蛊惑的笑声,“疼吗?疼就往前靠一点,嗯?”
沈思几乎不受意识控制般地向前凑了凑身,却被君念顺势揽住腰身,吻得更加深入。
沈思被君念吻得浑身脱力,半分挣扎不得,她感觉到君念的鼻息变得愈渐柔软而急促,他炽热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带着她也快要燃烧了起来。
她隐约听见他们藏身的洞穴外传来潺潺的水声和燕鸟的啁啾,明明近在耳边,却又恍如隔世般地遥远。只有唇齿间温热滑腻的触感让人面红耳赤地清晰着。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舌尖,却换来了又一轮令人窒息的挑弄与吸吮。
沈思不知道君念是什么时候放开他的,仿佛有一生一世那么久,她抬起头来,发现君念也在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温柔,沈思突然觉得心头一酸,一滴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阿满,怎么了?”看到她的泪水,君念眼中闪过一种手足无措的慌乱,他手忙脚乱地替她抹着眼泪,焦急地连声问道。
沈思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委屈,她索性将脸埋在君念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你那时明明就不想娶韩怡,所以才故意坏她名节。你现在对我故伎重施,又是为了什么?”
沈思记得那个时候君念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静静地抱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凑在她的耳边轻声地叹道,“是啊?你说我是为了什么呢?”
听见君念的叹息时,沈思正觉得哭得有些累,她一边有气无力地靠在君念的肩头低声抽泣,一边仔细地想了想,然后闷声闷气地说道,“你嫉妒太后婆婆对我好。”
君念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抬手抚上了她的发,又是一声无奈的轻叹,“不止是皇祖母,所有对你好的人我都嫉妒,因为我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
君念的声音变得越发地低柔,她听见他在自己的耳边呢喃私语般的轻声吐出几个字来,“阿满,我喜欢你。”
沈思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君念。大概是因为自己脸上眼泪纵横,十分难看,君念忍不住又笑了笑,然后轻轻地捧起她的脸,一边仔细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一边无比郑重地告诉她,“阿满,我一定会娶你。我知道困难重重,但给我点时间,嗯?”
沈思那时候年纪小,第一次有人那么郑重的说喜欢她,还是君念那样的人物,她几乎有一种就要喜极而泣的冲动。
娘亲曾告诉过她,女孩子家最娇羞美丽的容颜应该留在新婚之夜,夫君挑开大红喜帕的那一刻,而她最娇羞美丽时刻恐怕就要在今天预支了。
她狠不得立刻就答应,可又怕君念觉得她不够矜持。
于是她只得狠狠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种仿佛壮士扼腕般的悲壮。她已不敢再看君念的表情,只得眼神飘忽地看向她挂在洞口的比甲,问了一个她事后几乎不愿再去想起的问题,“那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君念显然被她如此决绝的表情惊了一下,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的摇了摇头,“傻丫头。”
君念将挂在洞口的比甲一把扯下,对她伸出手,笑道,“走吧。”
沈思迟疑地将手放在君念的手中,君念的手宽大温厚,让她觉得很是安心。
这时候一道明媚的阳光正照在沈思的脸上,沈思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这才看清,碧水池畔正是花团锦簇,草木繁茂,这纷纷扰扰的三千红尘,当真是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