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溪云初起时,日沉阁(1 / 1)
四十六年本来很风平浪静,结果我却小产了,那个香囊里的麝香也损害到了身子,自从回来就一直在调理身子。
胤祥不再像往常一般,进了宫就去皇父那里呆一天,他总是下朝之后第一个往回走的人,这一点连五爷都自愧不如,我打趣他,“你不会说家里藏着宝贝吧,那我的名声可全都败坏了。”
他笑,“你的名声早就人尽皆知了,还用我提点他们吗?”
就这样打打闹闹,四十六年也快过完了,看着黄历,我蓦然记起,四十七年,好像是皇父要第一次废除太子了。
“胤祥,你跟太子爷交情怎么样?”
“跟他?他鼻孔成天都是朝着日头的,我这样的人能入了他的眼才怪。”
“……说正经的呢,我也知道太子爷进来名声不大好,你觉着皇父对他的态度有没有变化?或者,有没有不高兴?”
“怎么可能,皇父对我们这帮小的是好,对那些大一辈儿的都很严厉,唯独对他,那是宠,比起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翻过身来,“你还有闲工夫关注他了是吧。”
我推开他,把针线收拾好,“自然没有,只是近来和雪荆聊得多了,听她说太子爷多次为难十四爷,我就打听打听。”
他双手枕在头下,“十四那个倔脾气,和太子一向就是相处不来的,以前都是我和他出去晃悠,碰上了能调停调停,可我现在懒怠得帮那伙子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反正皇阿玛怪罪不到我们头上。”
我一想也是这个理儿,拍了拍他的膝盖,“你收敛着点,太子爷一个刺头儿就已经够了,你就别再想着出风头了。”
他打了个口哨,“我什么时候也没想着出风头啊,况且太子比我强的又不是一星半点儿。”
我啐了口,“什么叫比你强,我看他那样子就比不上你,整个儿一猪头。”
他闷笑着来捂住我的嘴,“哎呦我的福晋啊,这种俏皮话儿在我这里碎嘴一下就成了,念叨出去你可就没命了。”
我当然明白,白了他一眼,“我说你怎么没点子自信啊,在我看来,你至少写的字比他好看吧,我甚至觉着你比皇父的字还好看。”
他看着我皱了下眉,唇边却止不住的牵出笑意,“皇父的字迹很是孔武有力,我的字很飘,自然是及不上的。”
“飘逸就不好看了啊,我觉着挺好。”
他过来扑到我,“你这是变着法儿夸你自己吧,你的字可是跟我的字一模一样啊。”
我笑,“原来你这么聪明,看出来了啊,不错不错,还有点脑子。”
胤祥一瞪眼,我吐吐舌头,躺在床上装死,他帮我掩了掩被子,“你先睡吧,我出去看看凌霜。”
我应了,心说这胤祥也真是,对弘昌严厉的不行,可是对凌霜那就是一个慈父形象,怎么闹怎么来,凌霜一点都不怕他,反而是我总是骂她,她一见着我就撅嘴,口齿不清的叫阿玛抱,我教了她几遍叫额娘,她就是死不开口,让胤祥笑的不行。
算起来,我加过来都两年了,已经十九岁了,正是我当初考完大学的年纪。
我叹了口气,“陵婶儿啊,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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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胤祥还没回来,我都好久不曾认真梳洗过了,结果今儿斓玥请我去府上一聚,这才有了梳洗打扮的闲心。
我篦了篦头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禁心中怅然,我忽然觉得自己看漏了什么,一抬头,目光一下凝在右眼下的痣上面,那个痣并没有很明显,只是淡淡的痕迹,我摸着它,脑子里似乎有人在告诉我一样,那是一滴泪。
是了,一年前生凌霜的时候,我记得脸上好像有一滴泪,我摸着它,百般慨然,原来冥冥中,这些事情早就已经注定了。我回到这里,是必然而不是意外,因为我就在历史中,我就是兆佳秋宁!
见了斓玥我不禁惊呼,她竟然怀孕了,她的脸色白的和鬼一样,瘦骨嶙峋,格外凸显她大大的肚子。
“你这是……三个月了吧?”我差点都忘了怎么说话,忙按住她不让她起身。
她虚弱的笑,“哪里是三个月啊,都已经四个月了呢。”
我皱眉,“斓玥,你这样的身体,怎么能怀孕呢,生孩子那一关你过得去吗?我上回生凌霜,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她低头抚着肚子,“可是我想要一个孩子,很想要,他也很在意我的身体,这个孩子,是我求来的。”
她握住我的手,“秋宁,我活不长了,我知道自己就要油尽灯枯了,所以我很想给他留给念想,你明白吗?”
我反手握住她,“可你……”她做了一个让我安静的手势,“我这次请你来,就是想看看你……你过得还好吧,十三弟是个会疼人的,我想你应该不会吃苦的。”
“我好着呢,还用你看吗。”
她微微笑了,“不过……”她有皱了眉头,“听说你小产了,怎么回事啊。”
“是……是晨落,她受到八哥的指示,给我用了麝香。”
斓玥捂住嘴,“不可能吧,晨落她那么乖巧的一个人,竟然……八爷怎么会这么狠呢,你以前不是……”“以前?你以为我们之间有以前?那不过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我被他利用了,我就是他用来获取胤祥消息的工具,直到现在,他还借着伤害我来打击胤祥,我和他没什么过去了。”
斓玥垂了头,“这样啊,那你也别伤心了,八爷这样的男人,不是一般的女人惹得起的,十三弟很关心你就好了,惜福吧,秋宁。”
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悲伤还有活下去的渴望,“至少,你还可以陪他走下去,一辈子那么长,我好害怕他会孤单……”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只说:“你安心养胎吧,千万保重。”她笑的很幸福,一点也不像一个就要离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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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年五月,斓玥生下了一个男孩,撑了三天方才离去,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七年以前,那个天真烂漫的斓玥,会瞪眼生气的斓玥,终于被她的家族给活活逼死了。我想她死的时候是不舍得的吧,她有了更多的牵挂,而且她还是一个母亲了,她怎么舍得抛下她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会有那生不如死的三天,她宁愿那样再活三天,也不愿体面的赴死。
斓玥,希望你下一世,可以活的轻松洒脱,再不受拘束。
胤祥说这几天十哥挺魂不守舍的,经常上朝的时候走神,脸色也不大好,我笑,斓玥,他这样对你,你在九泉之下应该能瞑目了吧。
七年,七年之前,我们还做在轿子里叽叽喳喳的吵架,碎嘴,谁也没想到,七年后,竟然会是永诀。
早知如此,斓玥,你还会不会冒充我应了那一声?那一声是我,竟然羁绊了你一生。
敏卿哭成了泪人儿,雪荆表情虽然冷淡,但是不难看出悲戚之色,我端着茶杯,一句安慰敏卿的话都说不出来,敏卿抽抽噎噎的,“怎么会这样呢……上回她出嫁的时候我瞧见她了,她笑的可好着呢,还跟我说没事,怎么会这样子呢……”
雪荆轻笑,唇边露出冷意,“你知道什么,九哥能瞒着你的都瞒下来了,斓玥能不告诉你的也没告诉你,你现在在这里哭,早前儿干什么去了,你上外头打听打听,哪一个不知道京城里的十福晋早就病入膏肓了,你就自个儿沉浸在那个笼子里,不愿意出来吧,哪天我们都死了,你再上来哭一顿,拜拜我们,也就完事了……”
“雪荆,别说了。”我放下茶杯,打断了她,敏卿哭的喘不上气了,“我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爷他不肯告诉我,我没办法……”
“那你就可劲儿哭,能把斓玥哭活了不成!”
“雪荆!”我上前拉她,雪荆狠狠瞪了敏卿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秋宁,你什么心思我知道,你护着她,早有一天她会自顾不暇!当了京城的九福晋,就不应该再有这种孩子心性。”
我看着雪荆离开,无力的瘫坐在敏卿旁边,“敏卿,别哭了,雪荆她只想告诉你,你不能再沉浸在那样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了,九哥他身边儿不缺女人,可你是他的嫡福晋,你是唯一有资格陪他走到最后的女人,你得振作起来……”
“弟妹!”
我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人影匆匆掠过来,将哭花了脸的敏卿抱了起来,我皱眉,“九哥,斓玥已经死了,你就不怕敏卿被别人利用,害到你吗?她这样的心性,对你和她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九爷一双桃花眼透出凌厉的光,“用不着你来操心,我的妻子,就这样又有怎么样,我可以护她一辈子周全!”
我还想说话,被胤祥拽了拽,胤祥上前道:“九哥……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没什么不明了,秋宁她是因为往日和嫂子的交情才会这样的,你若是执意不让,做弟弟的自然管不了什么……至于八哥……九哥请回吧。”
敏卿哭的一抽一抽,九爷用下巴抵了抵她的头,“卿儿不哭了,我们回家。”
胤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累死了,九哥说话绕的弯子太多,估摸着西洋那帮人不怎么好说话。”
我坐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茶,“你们说什么了?”
胤祥喝了茶,甩甩袖子起来,“不告诉你,你也别操这份心了,看那样子九哥是定要护着九嫂了,他有没有那么大本事单说,有这份心就不错,你就别担心她了,按照九哥那比针眼儿还小的心,嫂子吃不了苦。”
“真的吗……斓玥已经走了,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人出意外,就算……唉。”我见他晃晃悠悠离开了大堂,立马随在他身后,“你去哪?”
他头也不回,声音里都带了笑,“去看凌霜。”
凌霜两岁多了,眉眼都舒展开了,那双眼睛长得最像胤祥,笑起来弯弯的,然后脸上基本综合了下,谁也不像,我看着胤祥笑着拿糖豆逗她,“幸亏那双眼睛随了你,不然人家该说这孩子不是你的了。”
胤祥笑,“谁说的,看这聪明劲儿,就是我的女儿。”
突然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人,伴随着奶娘的呼喊,“格格你不能进去啊……”
念儿横冲直撞跑进来,一头扎进我的怀里,胤祥立马变了脸,“成何体统,念儿!”
我忙搂住她,拍拍胤祥的肩膀,“好了,你再吓坏她。”
念儿怯怯的转过头看我,将手里攥着的一个拨浪鼓举起来给我看,“我能把这个给妹妹玩吗?”
胤祥一愣,我也是一呆,就听凌霜咿咿呀呀的,伸了小手过来,“我的!”
念儿笑起来,将拨浪鼓递出去,凌霜一把就抓住了玩起来,我回过神,摸摸念儿的头,回身看到奶娘,“你先去门外候着。”
我捅了捅胤祥,蹲下身摸着念儿的小脸,“你绣花学好了没呀?”
念儿点点头,“学好了,念儿学会了绣梅花,是姨娘最喜欢的花,念儿可以绣给您看。”
胤祥也蹲下来,脸色稍有缓和,“学会了梅花?”
“……回阿玛,是。”
胤祥扬了扬眉毛,瞟了一眼,“你说这是姨娘最喜欢的花吗?”
念儿抬头看我,却又不敢不回答胤祥,“是。”
胤祥笑了,双手搂过来把念儿抱了起来,“嗯,还挺沉,姨娘对你好吗?”
“好。”估摸念儿觉着阿玛不那么凶了,开始对他未语先笑,话音也不再抖了。
我过去哄着凌霜,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话。
“那,念儿想不想额娘?”我浑身一僵,心下别扭,就听念儿道:“有时候想,但很少。”
“为什么很少?”胤祥继续刨根儿问底。
“念儿大多数时间都和姨娘在一起玩,就不想额娘了。”
胤祥忽然低了语声,我回头,见他附在念儿的耳畔说了什么。然后他放下了念儿,念儿笑着扑向我,脆生生喊道:“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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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年上半年都异常风平浪静,八月下旬,康熙决定外出打猎,没忘记捎上胤祥,我收拾东西准备跟他一起,他叫了好几个御医来,确定我没有身孕才允了我跟他去。
我知道废太子应该不远了,所以这几个月都一直很细心,没让胤祥乱来,他是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废了太子,胤祥就不会受宠了,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终于又可以骑上马,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而是随驾,胤祥在皇父左侧,我在他的左侧,而皇父右侧就是太子,太子不时说些什么,引得皇父发笑,我看胤祥几次想要说话,都被太子抢了头,心下暗叹,真是个拼娘的时代。
男人们都去打猎了,我没那么有精力,下了马揉着屁股就跑到休息的地方去喝茶了,结果喝到一半,八爷就过来了。
我忙起身,“八哥吉祥。”八爷点点头,坐在我对面,我感到很尴尬,笑道:“八哥怎么没下去打猎?”
八爷淡淡笑了,看着我,“不愿意凑热闹。”
“哦,可是弟媳听说,打猎最多的人有彩头呢,八哥不想要吗?”
八爷一哂,“彩头也是些不打紧的东西,要来何用?”
我被噎得无话可说,端了茶去喝,突听得一声稚嫩的声音,“八哥!”
转头一看,一个小人儿从马上跳下来,见了我笑着作揖,“敢问是哪位嫂子,眼生的很,弟弟不识得。”
“她是你十三嫂。”八爷起身,走到他身边,“你怎么来这里?”
“十三嫂吉祥,我是胤衸。”他向我行了礼,才回答八爷,“我来寻你的啊,皇阿玛还念叨着呢,怎么你就没影了。”
“那咱们这便回去吧。”八爷说着走向马,胤祄看我还坐着没动,作揖道:“十三嫂子您不去打猎吧,能不能把马借给我下。”
“好,你去吧,帮我跟你十三哥带个口信儿,就说我在这儿等他。”
“好嘞,弟弟一定带到。”
两人上了马绝尘而去,我打了个呵欠,趴在桌子上,不知觉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