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双栖篇 第九章 道无因(1 / 1)
双栖篇第九章道无因
夜阑人静,展昭经过游廊时,见到公孙策屋内透出烛火微光来。
推门进屋,只见公孙策正拿着一封信笺坐在案前沉思,案上还放着几封其他信笺。
“公孙先生,还没有休息么?”
公孙策甫一抬头,展昭已行至案前,他紧锁的眉宇舒展开来,笑道:“展护卫不也一样,刚探望云缨姑娘去了?”
“嗯。牢里阴寒之气重,于她身子有损,我放心不下,多去看看她。”展昭勉力一笑,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怅然之意。
公孙策放下手中信笺,轻轻叹道:“凌家一案一日未了,云缨姑娘便是戴罪之身,大人亦不能徇私。只得委屈云缨姑娘了。”
“展昭明白。”展昭点头,眸光落在案上的几封信笺上,“先生对这信笺可瞧出些什么端倪?”
公孙策低头一看,蹙着眉,摇了摇头:“这几日我反复查看过西定侯昔日留存的公文、信笺,与密函上字迹并无不同,除了云缨姑娘指出的一字,当真是难辨真伪。”
“那呈给圣上的那封,也瞧不出端倪?”
“从字迹上看,并无不同,俱是临摹的十分相像。”
“此人既留下这样的线索透露着密函是伪造,可除了那封信笺,便再无其他线索可循。这样的信笺既不能作为物证,又无其他人证,凌家之案又是回到了原点。”
包拯一连数日拜访八贤王府,可连日来的查访结果都止步于那封神秘信笺,公孙策查阅典籍,拜访京中书法名家,时间倏忽而过,眼看离圣上宽限的日期只余下不足十日。
就在众人为凌家之案苦无其他证据上,一个人的死亡,使所有人出乎了意料,也让此案扭转了乾坤。
此事还得自五日前说起。
月余前,太后微服出巡,前往大名府祈缘寺礼佛,正巧遇上大名府内经营茶庄生意的陈家小姐为乞儿施粥赠米的善举,这位陈家小姐眉宇间与已逝的玉阳公主颇有几分相似,太后一见既欢喜又感伤,服侍太后多年的公公自是明了太后的心意,一番安排之下,陈家小姐也在祈缘寺随侍了太后一段时日,太后很是喜欢,便收为义女携回宫里,封了玉缘公主。
五日前,太后在御花园举办赏荷宴,各宫娘娘皆出席,席上玉缘公主得知徐贵妃刺绣手艺乃宫中一绝,很得太后欣赏,于宴后拜访了永承宫。
几案上摆放着各式的荷花图样,玉缘公主正准备绣一幅
此时,掌事宫女翠喜在殿外禀报:“启禀娘娘,徐大人求见。”
徐贵妃微微一怔,随即展颜道:“爹爹来了?快请进来。”
玉缘公主见有人来访,向徐贵妃道了别,遂出了永承宫。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爹爹何须多礼,快进来坐。”徐贵妃携徐尚书在殿内坐下,又吩咐道,“翠喜,去备些糕点来。”
宫女们收拾了案上的图样,见两人坐定,各斟了杯茶,退到一旁。
徐尚书饮了口茶,放下茶盏,看了周围随侍的宫女再看向徐贵妃。徐贵妃会意,屏退了众人。
殿内再无旁人,徐尚书这才笑了笑:“爹许久不见你了,想同你说些体己话。”
“这些时日圣上可来瞧过你?”
“爹爹挂心了,前日,陛下与女儿共进午膳,夜里,也在永承宫留宿了一宿。”徐贵妃说着,腼腆地低下了头。
“哦,陛下肯留宿永承宫了?好好,难得陛下对你还挂心,为父也高兴。”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在徐贵妃手中:“过些时日便是你娘的忌日了,为父昨日正整理你娘的遗物,正好见到这对东珠,摆在家里也无用,今儿来带给你。”
“爹爹,娘的东西,女儿不能要。”
“傻孩子,这摆在家里更是无用,东珠磨成粉,入药可以驻颜,于你有益,收着吧。”
父女俩又闲聊了几句,不稍会翠喜端着几盘精致小点,在案上摆放整齐,便退出殿外。
徐尚书瞧了一眼,伸手拿起一块糕点,笑道:“这锦鲤糕你自小就爱吃,为父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贪吃,被罚跪在书房足足两个时辰呐。”
“爹爹,你今日怎么了,尽说些小时候的事。”
“呵呵,为父老了,时常会想起以前的事。”徐尚书摇了摇头,看向徐贵妃,叹了一声,“自从没了皇嗣,陛下便冷落了你,这几年,你可怨过?”
徐贵妃怔住,提起当年的伤心事,神色黯淡了几分,不过片刻,抬眸笑道:“爹,女儿是真心仰慕陛下,爱慕陛下,女儿从未怨过,女儿能远远的瞧见陛下一眼,足矣。”
“哎,若不是没了皇嗣……为父也能听见一声外公了。”
“爹,此事是女儿有错,女儿愧对陛下与爹爹。”
一时间,殿内静默,渐渐弥漫了哀伤的气氛。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如今陛下能记挂着你,可是好事啊。为父盼着你早日再为陛下怀上龙嗣。”
“爹爹取笑女儿了。”
“婉言……”
婉言……她的闺名已许久不曾被唤过了。
徐尚书轻轻握着徐贵妃的手,嘱咐道:“婉言,往后,你要多顾着些自己。”
徐尚书又再嘱咐了几句话便离开了永承宫,徐贵妃独自坐在殿内,打开手中的锦盒,锦盒里,东珠圆润硕大,光华灿烂。
暗夜沉沉,冷意澹澹。
有几个人影悄悄地入了郊外一处别庄,庄内守卫森严,安静异常。几个人影行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别庄内最深处的一间屋子。
屋前,一身劲装的男子见到来人,吩咐着守在屋外,将来人带来的黑色麻袋扛在身上独自入内。
屋内上座,锦衣老者静然安坐,地上被掀翻的香炉显出了此刻他的情绪。
“王爷,人带来了。”
说话间,劲装男子解开麻袋上的绳子,里面竟也是一个人。只是口中被塞了布团,无法开口。
荣王阴沉着面色不作声,盯着那人好半响,冷哼道:“徐仁庆,本王真是小瞧你了,你竟还有这等本事。”
徐尚书唔唔地似乎要说些什么,荣王看了一眼,吩咐一旁的丁祥:“让他开口,本王倒要听听他能说些什么出来。”
口中的布团被取下,徐尚书深吸了几口气,看着荣王平静道:“王爷果真厉害,如此短的时间竟能查到是老夫所为。不过,老夫既然做了,就没想过能瞒住王爷。”
“哼,徐仁庆,当年你被太师打压,险些被罢黜官职,祸及性命,是本王保的你。这些年,本王待你不薄,你竟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背叛本王?”
“背叛王爷?”徐尚书突然大笑了几声,似是嘲弄又似是愤恨,笑了片刻,又说道:“敢问王爷,王爷这些年所筹谋的,可是御座?”
荣王毫无避讳,直接说道:“是又如何?这个天下本来就应该是耀儿的,本王不过是替耀儿拿回他应得的。”
“先帝在世时,膝下无子,曾多次向本王透露他属意耀儿继承大统,若不是赵德芳向先帝进谗,先帝最后岂会从他的儿子中选择了太子。那赵德芳辅佐太子时更是收了本王的兵权,什么赵家子孙不得摄政,他倒是打的如意算盘。本王不甘心,本王筹谋多年就是要拿回属于耀儿的一切。”
“所以,王爷也要当今陛下膝下无子。”徐仁庆看向荣王,眼中冷芒一闪,“若有嫔妃诞下皇嗣,又会成为王爷的绊脚石。王爷,老夫可有说错?”
荣王怔了片刻,抚须笑道:“呵呵,徐仁庆,你果真有些能耐。”
“婉言当年已有孕五个多月,怎会摔了一跤便小产,御医虽说是意外,可老夫不信,何况这些年来,但凡宫里妃嫔有孕,不出半年都会因各种缘由小产。”
“这些年来老夫一直暗中查探,可惜并无收获,直到两年前辽使来访。老夫才自那位姑娘那儿得知了一些线索。
多年前,礼部右侍郎章德云奉旨出使辽国,回国后带回了不少辽国境内特有的产物,其中一种叫做“凝”的香露更是被圣上赞誉过,只不过,要调配出这种香露,必须要用到一种辽境内独有的草药,所以此香露在宫里也是极其珍贵,并非每个妃嫔都能使用。
香露本身有凝神静气,舒缓疲劳的作用,太后用过后更是赞不绝口,御医曾对香露检验过,无毒无害也无麝香的成分,所以陛下常把香露赐给宠爱和有孕的妃嫔。
香露单独使用是绝不会有任何问题,可一旦与菟丝子接触,便会有活血破淤之效,怀孕之人更是极其容易小产。而对于受惊之人,太医的药方中菟丝子更是极为常用。
王爷应该不会忘记二年前辽使被刺的事,刺客行刺后,张贵妃因受惊过度召了御医查看,御医按症开了安胎药,却不想这样反而使得张贵妃小产。”
“婉言当年怀孕时,害喜的厉害,王爷赠予香露,说是可以缓解不适的症状,老夫当时竟还高兴的很……”徐尚书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
“精彩,精彩。”荣王抚掌而笑,并不因为徐尚书道破他的事而有丝毫恼怒,少顷,才冷声道,“是又如何?凭你一面之词如何取得圣上信任?何况,你这些年所做的事,本王只需稍稍透露少许给圣上,你的这些话,还有谁会信?”
“不错,当年老夫一时受挫,被王爷蛊惑,才会助纣为虐,如今更是无颜面对圣上。”
“徐仁庆,你既无颜面对圣上,那本王便成全了你。”
荣王向一旁的丁祥使了眼色,丁祥会意地将布团塞回徐尚书口中,使他无法再出声。
“哼,就算你弄出了封密函也是枉然,事隔十七年,所有证据俱已灰分湮灭,仅凭这个……”荣王摇头笑道:“是作不了翻案的证据的。”
翌日,徐尚书临早朝时分尚未起床,管家心中起疑,入室查看,竟发现他已没了气息。仵作验尸后并未发觉有任何外伤,所食之物也未查出有□□,结论是因为徐尚书年岁已高,突然暴毙。
尚书府内外挂着写有奠字的白盏灯笼,大堂内,徐贵妃披麻戴孝静静地烧着纸钱,父亲过世,她请旨回府为父亲守丧,不料,守丧第二日,徐贵妃竟在屋内自缢,几案上只留下一封简短遗书:愿遂父亲而去。
皇宫御书房
御书房内,沉香絮绕,赵祯坐在御案后阖目沉思,御案上摆放着正是一幅绣品
太后赏荷宴那一日,他只在御花园前停留了小片刻,远远看了会,便离去了。没让宫人通传他来过,不想徐贵妃仍是留意到他了,
徐贵妃入宫五载,生性婉顺。他的记忆中,她一直是那么的温婉。而他时常能见到她远远地,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赵祯睁开双目,见廖公公不知何时已侍立一旁。廖公公见他看向自己,恭声道:“陛下,庞娘娘求见。”
赵祯静静道:“宣。”
廖公公躬身退下,片刻,一条袅娜身影缓缓走进殿内,在御案前盈盈一拜:“臣妾参见陛下。”
“起来吧。”目光落在她手中一方漆盘上,忽尔笑道,“爱妃可是学了什么新菜式,做给朕尝尝?”
“回陛下,臣妾新学了一道锦莲羹,正是消暑的佳品,特来献给陛下品尝。”
庞贵妃款款行至御案后,看了一眼案上的绣品,眸中似有神思一闪,笑道:“陛下可是在想徐姐姐?”
赵祯忽地眸光一沉,静默不语。
庞贵妃放下手中漆盘,盛了一碗羹汤,试了一小口,柔声道:“陛下,这羹汤淡雅清口,甜而不腻,还请陛下品尝。”
微香飘动,庞贵妃手捧汤盏,呈至御案上,赵祯接过瓷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旋即展颜道:“爱妃的手艺真是越发精进了。”
“陛下取笑臣妾了,这羹汤美味还得多谢徐姐姐才是。”
“爱妃此话怎讲?”
庞贵妃敛了笑容,起身跪在地上:“陛下,今夜臣妾来此,确有一事相禀,此事与徐姐姐有关。”
“爱妃起来说话。”赵祯伸手扶起庞贵妃示意她坐在身旁。
“不瞒陛下,二日前,徐姐姐曾到臣妾宫中小坐,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徐姐姐便离开了,离去时送了臣妾一对东珠。”
“臣妾见东珠圆润硕大,光华夺目,便将它收在锦盒内摆放在梳妆台上。夜里,臣妾正在殿内独自作画,不知哪里来了阵风,吹乱了画作,臣妾收拾妥当后,竟发现那对东珠不知何时滚落到了臣妾脚边。臣妾拾起后又收入锦盒内。
起先臣妾也未在意这事,直到第二日听闻徐姐姐自缢在尚书府中,便觉得此事颇为古怪,于是细细查看了那对东珠,让臣妾发现了东珠另有玄机。”
话音一落,庞贵妃将御案上的汤碗反向一拧,露出夹层,里面正是两颗圆润的东珠。
庞贵妃取出东珠,捧在手中,恭敬道:“东珠内各有一封信笺,请陛下过目。”
东珠是徐贵妃相送,而相送第二日徐贵妃便自缢,徐尚书虽年迈,但近日也并未听闻其有病痛抱恙,却突然暴毙,看来此事似乎是另有隐情。
庞贵妃见赵祯取过东珠,收拾了羹汤,步履轻轻的退出御书房。
就着月色,东珠晶莹剔透,闪闪烁烁。
在不起眼的底部,却有一道极细的缝隙。
连日来,但凡府衙差役打听出哪州哪县有书法名家,展昭便马不停蹄连夜赶至拜访,希望能从中寻得密函临摹之人。
北至真定府,南至江陵府,二十多日的探访都无他所寻之人。
当他收到公孙策的飞鸽传书时,身在京兆府,公孙策信中提及,徐尚书曾在徐贵妃处留有一封遗书,据他遗书中所述,早年因与凌逸风有私怨,又因当年自己一时错念,陷害凌逸风谋反,本想事隔多年此事已被掩埋,不料凌家竟还有后。如今每日午夜梦回时见到凌逸风来向自己索命,心中惶惶不安,愿以一己之命以抵当年的过失。
徐仁庆承认当年之事是他所为,自裁谢罪,又有遗书为证,且徐贵妃也因此自缢尚书府中,圣上感念徐贵妃多年侍奉左右,何况逝者已矣,也不愿再多做追究,便以此了结了凌家之案。
待展昭赶回开封府时,已是三日后的深夜。
“姐姐,可担心死我了,幸好你没事。”
“傻丫头,这事过去几日了,你怎么还提它?”
银铃一面吹着药,一面抱怨着:“怎能不提,姐姐何尝受过这种苦,自从回来不是被官兵抓就是蹲牢里,早知道还不如不回来。”
云缨低眉笑了笑,只是眼底星波深处却有隐隐惆怅。
“姐姐,药不烫了,你快喝了吧,牢里阴气重,于姐姐身子有损,可得好好调理调理才是。”
云缨笑着接过药碗,慢慢喝着。
房门虚掩,吱呀一声便被推开。
展昭回到府衙,下了马,便疾步到后院小屋。因为连夜赶路,未做歇息,此时还有些喘息。
银铃看了一眼几日未见的展昭,抿嘴一笑,也不多话,收拾了汤药退出屋子,顺手把房门也带上了。
屋内,炉内馨甜的香气幽幽散开。
一室幽香,一室静谧。
云缨起身迎上前,婉然笑道:“你回来了。”
展昭疾步上前,一言不发将她拥在怀中。
云缨一惊,正欲推开他,却只觉腰间一紧,被他牢牢地抱在怀里。
展昭只是这样的抱着她,低头埋在她的颈间,温煦的气息笼罩着她周身。
云缨本慌乱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伸手环抱住了他。
他不言。
她不语。
只静静地拥着彼此,任凭窗外光阴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