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天意弄人（1 / 1）
天道混乱的表现之一在于生与死之间的界限不分明，死界的人毫无顾忌地同阳世之人打交道，知道阴间模样的人接二连三地重返人间，为了阻止骚动又引发了更大的骚动，世界因此而无序。哪怕无相梵音修补了天道，这些混乱都不是能轻易解决的。
走在洒满荧绿火光的小道上，四周是哭号的哀魂，柳当歌看着一个又一个灵魂在接引者的指导下重入了轮回，当然会有灵魂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死亡试图逃离，接引者尽可能地将他们拦了下来，但如果有一两个逃离了，他们也不会去追。
如果没有高人相助，逝去者的灵魂永远逃不出阴界，现在的逃亡只是末路挣扎，当他们的希望被磨光了还是会乖乖地回来等轮回。柳当歌走过了接引者的身边，他们没有看她一眼，任由她走入阴界更深的地方。
那个在苦境造成极大风波的死国之神似乎并不是从这里来的。柳当歌感受着这里的气息，并没有发现任何这里存在过统治者、或者神明的迹象，她感到有几分失落，正打算回去，却听见了一阵怪异的声音。
那应当是身着盔甲之人行走时发出的声响，在这寂静世界极为明显。柳当歌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看见了一个披戴金色甲衣，背后一柄大关刀的高大男子。
他一刻不停地行走着，大步流星，仿佛永远不会疲倦。
也是，失去了生命，又怎么还能留存疲倦呢？
柳当歌不认识他，但从这似曾相识的气息中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武君……罗喉？”
在她出声的一瞬间，原本背对着她前行的人停下了脚步，他转过了身，也让柳当歌看见他的面容。
出乎意料的，武君罗喉的长相并不凶恶，反而透着英雄气概。
“武君罗喉的故事，现在还在流传吗？”他的语气中满是嘲讽。
“你的戒玺有让人归顺的力量，想不出名都很难。”柳当歌说道，“我知道你想说的是因御天邪武而牺牲的十万人以及后来因你燃起的战火而伤亡的那些人，但是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因为某个特殊的焦点，这些事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忘记过去，重视现在，是人类发展自身必要的心态。
“不在意？看来这世道比我想的还要讽刺。”罗喉道，“狂热的情绪会让人看不清真实，冷却下来后又不在乎真实，所以哪怕几百年、几千年后，人类还是一样容易受蒙蔽，一样心甘情愿于被蒙蔽。你刚才说到了我的戒玺还在？”
“还在，附着着你的执念，叫嚣着要复仇。”
“那么看来，我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日子不远了。”他看着柳当歌，似乎是在挑衅，“战火也不远了。”
“说得好像苦境的战火停过一样。”
“那么苦境的英雄应该也很多，战场总是成就英雄的。”
“还有为英雄心甘情愿牺牲的追随者。”柳当歌接道。
“他们难道不是英雄吗？”罗喉淡淡地说道。
柳当歌愣了愣，而后点头道：“对，他们也是英雄。”而后她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暴君呢？”
“有许多人希望我是暴君，于是我遂了他们的希望，为他们笔下的历史留下铁证。”罗喉说道，他说这话时依旧有着难掩的悲伤，却十分坚定。柳当歌知道这个看上去并不像坏人的人并没有为自己疯狂的报复行为有过一丝丝的后悔，而且如果给他复生的机会，他的报复只会更加疯狂。
“当年的真相……”
“很重要，但已经没了意义。”罗喉冷淡道。
“那你为何还在这里？”
“因为仇恨。”
“因真相而产生的仇恨。”柳当歌说道，“请你告诉我，这并不需要费多大的精力，如果你觉得难以启齿的话，可以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谁谁谁’这样的句式开头。”
罗喉嗤笑了一声，道：“我和我的兄弟还有那十万人救了天下人，十万人的后裔以及天下其他人反抗了我，我报复了他们，就是这么简单。”
“报复两个字，从来不简单。”无处居内，一边观看着这场发生在阴间的对话，一边赶着稿子的月心落尘对一步天履说道。
一步天履看着水镜中的罗喉，想着月心落尘告诉他的那些事，心里极为矛盾，若罗喉成功复生（从月心落尘的态度来看这件事的可能性很大），那么为了保护无辜者必须消灭罗喉，但这并不是这个曾经的英雄应有的结局。
“我倒是对那个把十万人血祭可灭邪天御武的方法告诉罗喉的家伙的身份比较感兴趣。”月心落尘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个家伙引起的麻烦可能和他解决的麻烦一样多，但这些麻烦又不能全然怪罪到他身上。”
“一听你这么说我就觉得没好事了。”一步天履说道，“不过现在最大的麻烦大概就是死国之神了吧，对于他，你打算怎么办？”
“他？六铢衣会解决他的。”月心落尘伸了个懒腰，把写好的稿纸理在一起，“罗喉是一个关键，嗯，将两个世界的命运串联在一起的关键。”
“看来，你对柳当歌寄予厚望。”
“你复生之后第一个要报复的对象是谁？”
“月族。”罗喉一点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他坦坦荡荡地回答道，“如果你现在去给他们通风报信，也许是来得及的。”
柳当歌看着他，“如果我让全天下人都明白你、明白你兄弟的贡献，我让历史的真相还原，哪怕没有人在乎，你能够放弃复仇吗？”
“哈……谁知道。”
为了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柳当歌转身离开了阴间，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之中。
她向一枕眠和赶来的慕少艾道了谢，却并未看见曲怀觞，询问后才得知曲怀觞已经踏上了寻找六铢衣的路途。
“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对这些事的积极性倒是快赶上素还真了。”慕少艾吸了口烟后说道，“织语长心那边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寂寞侯想见你一面。”
“那正好，我也有事想要找他谈一谈。”柳当歌说道。
慕少艾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柳当歌一脸好像要去做大事的坚定也只能再吸几口烟枪，把话吞下去。
再一次踏入朱雀殿，在织语长心为了招待她而办的宴席之上，柳当歌敏锐地发现了其中微妙的变化。不知何时，织语长心左右手的位置变为了神母瑶姬和寂寞侯，玉阳君的身影并不在里面。
宴席结束后，寂寞侯带柳当歌参观朱雀殿势力范围内百姓的生活，柳当歌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玉阳君？”寂寞侯冷笑了一声，“朱雀殿犯不着为了一个抛弃妻子的负心人同日盲族交恶。”
“素来听闻神母瑶姬同玉阳君交好，她难道没有意见？”
“有意见难道就能抵抗罗喉戒玺了？更何况她也是女子，有些龌龊哪怕关系再好她也不能够毫无芥蒂。”
谈及罗喉戒玺，柳当歌顺势谈到了她要同寂寞侯商讨的事情。
“寂寞侯博闻广识，应当对罗喉此人有所了解吧？”
“罗喉以暴君之名流传，只是在我看来，此事颇有疑点。”寂寞侯说道，“你谈起他，莫非是有罗喉要现世的消息了？”
柳当歌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这几年苦境出的奇事还少吗？”寂寞侯道，“不过是死而复生而已，而且罗喉戒玺上的残念的确不容小觑。”
“我先前灵魂离体，飘至幽冥，偶遇武君。”
“以武君称呼他，看来你对他颇有赞赏。”
“他告诉了我一段截然不同的历史，我觉得罗喉也许不是个好君王，但是个好将军，他应该为他的杀戮承担罪业，但不应该遭受这样的污名。”
寂寞侯思索了片刻后，说道：“你觉得让月族交出武君的头颅需要花费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