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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第二十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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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过阮凤邪到府上,李镇渊便一路回了将军府。李重明先行到府,已然歇下了。李镇渊不敢搅扰父亲,京中这些日子风云变幻,好在李家现今走得是明哲保身一路,不用去搅这一趟浑水。

北边战时逐日吃惊,战况又瞬息万变,未出几日,就下了命李镇渊前往北境的诏书。李镇渊领了任命,打点行李,不日就要离京,韩轼闻讯前来与他作别。

二人既不谈政事,便对酌起来,还未饮过三杯,便有家仆慌忙来报,正是常常侍奉李镇渊身旁的小厮,名唤齐孟的。

李镇渊见他面上慌张,问他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齐孟迟疑地看了一眼韩轼,李镇渊便道:“子隐不是外人。你直说便是。”

齐孟这才说道:“将军,方才我去东市,竟听闻十四皇子府被查封了。”

“什么?”李镇渊刚上头的醉意消了泰半,猛然从石凳上站起,一双鹰目盯着齐孟。

小厮被李镇渊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畏缩道:“我先前亦不信,亲自去殿下府上看了,见皇子府果然贴着好大封条,所以一刻不敢耽搁,来向您报信。”

“不可能。”李镇渊喃喃道,元澈的府第便被人查封,念道元澈同钟党交恶,心中不祥预感益发强烈起来,不由得颤声问道:“你可打听到十四皇子如何了?”

齐孟答道:“听皇子府被驱散的下人说,十四皇子被一群官差押走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镇渊闭上双眼又睁开,确认这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觉,想到那人或已在牢中受苦,胸中亦跟着疼痛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

他长眉一皱,对齐孟摆摆手:“你且退下罢。”

齐孟见他面色黯然,道一声诺,便退了下去,偌大的花园中只余韩轼与李镇渊二人。

韩轼面上波澜不惊,见李镇渊已没了喝酒的兴致,于是说道:“十四皇子结果如何,想必圣上会公平裁决,文远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天色亦不早,轼先行告辞了。”

李镇渊此时身心俱疲,自然不反对:“子隐且走好,恕我不能远送了。”

李镇渊多方打听,亦只知道元澈被关入了宗正寺内,却不知罪名为何,倒是有人透出风声,言十四皇子有谋逆之心,被人告发。然而这流言不尽不实。

李镇渊忧心如焚,却连元澈的面也不曾见上,转眼便是离京前晚。李镇渊做这些事,全是暗自为之,元澈若真是坐实了谋逆之名,那与元澈往来,也难逃反贼嫌疑,他一人便也罢了,李府几代忠名,数百家众,不能毁于他手上。

满城都是想巴结将军府的人,他却一个也信不得。思来想去,还是求了元憬,也唯有儿时的好友才能令他稍稍信任。

九皇子府内。

“文远,”元憬定定地看着李镇渊,手里握着饮酒的瓷杯,脸上却一分笑意也无,“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

李镇渊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我知道。”

“元澈现在身负谋逆之罪,父皇一道诏书,所有与他相干之人都会被斩尽杀绝,你却要去看他?你这是不要命了罢。”

“轩悟,我信元澈是冤枉的,他绝对没有谋逆之心。”

“哼!”元憬冷冷嗤笑一声:“你才与他相识多久,竟敢这样为他说话?”

李镇渊默然不语,论与元澈相识,他自然比不得元憬,亦知晓自己对元澈情根深种,怕是身在此中,看不清元澈究竟如何,可他便是这样一颗痴心,断断放不下他。

窗外是人间五月,和风煦日,屋内却是沉闷冷清。二人对峙了片刻,元憬双眼一黯,终于叹了一声,“罢了,你从来就是这样执着的性子,我早该知道,劝你远离元澈的。”

李镇渊一听,知道元憬这是松动了,忙道:“轩悟,我知道元澈亦是兰妃一手抚养,同你一起长大,宛如同胞,你难道对他一丝恻隐之心也无?”

“元澈确由母亲抚养。”元憬移开目光,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曾与我和元馨情同手足。”

他扯出一抹苦笑:“可这到头来,恐怕是我们兄妹二人一厢情愿。”

元澈十二岁那年,原先抚养元澈的嫔妃病逝,元澈又尚且年幼不能出宫建府,便交由兰妃抚养。他为人十分隐忍,便是饱受欺凌也不会声张,初到兰妃身边时更是沉默寡言,很是不讨人喜欢。

兰妃本就有一子一女,无暇他顾。终于元澈十三岁那年,他在宫中险些溺水,丢了性命。但是还转过来之时,他却对此事守口如瓶。

元憬仍然记得那个少年当时的模样,黑发如瀑,苍白若雪,单薄似纸,抿着嘴,似画中一般,寥寥几笔,却犹如天外飞仙,也叫人蓦然心痛。

面对兰妃的询问,元澈不回避,也不作答。低垂的双睫在脸上投下两道长长的阴影,藏起他眼里变幻的神色。

——他只有十三岁,却已经极像当年震动宫闱的英姬。

从那一年起,十四皇子不再默默无闻。

有些事元憬亦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只在年幼时见过元澈的生母,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能惊叹,真是极美,这样的人本不该存在于这污浊的世间。

英姬原名萧妤,当年太子太傅萧仲明之女,太子发妻。太子十六大婚,未及一年朝堂风云变幻,先帝驾崩,庶子夺嫡,不得不出走帝都,隐匿踪迹。

徳佑七年,太子夫妇为人告发,被押解回京,秘密囚禁。四年之后的徳佑十一年春,萧妤入宫。只因她闺中时唤作英姑,宫人便称她为英姬。所有知晓这此中真相之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而英姬虽有三千宠爱于一身,却从未展颜欢笑。

徳佑十八年,元澈出生,为昭昇帝的十四子,英姬却忽然荣宠不再,三年之后,英姬自缢,世人皆道自古红颜多薄命,一代绝世佳人就此香消玉殒。

“到如今,恐怕也只有早已西归的英姬和父皇,知道当年的全部真相了。”元憬一挑眉,杏眼看着李镇渊,却无半分的柔和之意:“有这样的身世,他便是真个谋逆,也不足为奇。既然进了宗正寺内,必然是有确切的证据。”

李镇渊听完这一段,早已瞠目结舌,只能看着元憬。

“我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他似乎永远是那副寡淡的样子,对自己,对别人都是狠极,这些年栽在他手里的人命,不知有多少,没有人敢小瞧十四皇子,可你竟然喜欢上他,这才真叫我吃惊。”

“你知道了这些事情,还要见他么?”

李镇渊踌躇片刻,看向元憬,神色沉重而坚定:“要。”

无论是谁口中的元澈,都不是他的元澈。他记得他凝视他的模样,记得他眼里款款的情意,嘴角的笑容,手心的暖意,相互依偎时流淌在心上的快乐。

如果世上没有了元澈,自己纵然活着又与行尸走肉有何分别?

他不是大晟的十四皇子,不是别人口中心机深沉玩弄权术的佞臣,如果他是那样狠毒的人,李镇渊早就万劫不复。

他的元澈,情深意重,信勇双全,谦谦君子,这样一个人,难道不值得李镇渊为他以身涉险吗?

他要去见他,哪怕再次为他抗旨不尊,自毁前程。哪怕要他李镇渊这项上人头。

宗正寺。

元澈坐在牢房之内,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囚服在身,早已没有了皇子的意气风发。他已在这里待了数日,像是被彻底遗忘般,甚至无人审问。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审问。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距离死只隔皇帝的一纸诏书。

数日前他还是风光得意的十四皇子,数日后,他却做了阶下囚,一封前朝余孽旧书,就是他谋逆罪证。

有谋逆之心又如何,没有谋逆之心又如何?生在此处,便是命若浮萍,湍流中沉浮,悬崖处坠落,从来身不由己。

皇帝终于是再容不得他了。元澈这样想着,心里却再没了半分恐慌,他等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再多等一阵。

他早已不是当年手无寸铁,软弱可欺的幼童了。从立志复仇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抛开自己的七情六欲,爱恨情仇,贪嗔痴怨早已与他无关。

只除了——李镇渊。

如果他没有在相识之初于心不忍,没有在后来爱上李镇渊,一切会全然不同。可他从不后悔。如果舍得自己这一身,就能保全他,不也是极好的么?

十三岁那年,他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得知自己身世,决意复仇。

这一路,他双手已经染满鲜血,同昭昇帝斗,同赵王斗,同钟党斗,权斗到头,不过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他亦早料到会有今日。

这许多年来,有人为他所杀,有人因他而死,他不敢说每一个人都是罪有应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杀掉半途阻碍他的人,利用所有可利用之人。

他未曾感受过爱,心里常常只有恨,只有这人世的漠然与残忍,一切都掩藏在淡漠的外表之下。为了复仇,只有背负这仇恨和罪孽,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无路可走,直到山重水复。

最初他接近李镇渊,无非是贪恋将军府的兵权,可他从未想过,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竟还有人这样真心待他,不求名利,没有图谋,就只是这样,单纯地无所求地……爱着他。

元澈望着从高高的小窗内透过的月光,默默想道,文远,我终究是不忍心,不忍心你和我一起堕入无边黑暗之内。元澈负你,这条路我已走了太久,太孤单,才贪恋你的温暖 。

“子深。”

元澈听到有人唤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只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心中一动,转过头来,正看着身披墨色大麾的李镇渊快步走来。

“文远?!”元澈惊呼道,看着李镇渊,慌忙站了起来:“你如何在这?不,你不该来此!”

李镇渊在元澈面前站定,隔着牢房的栅栏,见他又清减许多,指尖轻轻贴在他消瘦的脸颊上,心痛道:“子深,你身陷囹圄,我怎能不来看你。”

元澈苦笑一声,抓住他的手:“我是阶下囚,身负谋逆大罪,与我有干系者,都是性命堪忧的,你快回去,不要让人知道你来找过我。”

“我不信你有谋逆之心!”李镇渊说道,一把抓住元澈的手,“子深,你告诉我,你是被人冤枉的。”

他看着元澈的眼睛,脸上是坚定不移的神色。但这坚定在元澈沉默冰冷的目光下逐渐被化解,转为绝望与不可置信。他放开元澈的手,难以置信道:“你真的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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