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1 / 1)
第二天切嗣没有吃提前去学校的言峰留在桌子上的早餐。他到学校去和年级主任说明了自己身体的情况,请求不再担任班主任。年级主任是个很好说话的中年女性,很轻易地就同意了,并在切嗣预料之中地告诉他,如果身体不好的话,没有课的时候也可以不再呆在学校里。
中午的时候,切嗣没有去天台,他在食堂买了一份便当,坐在办公室里慢慢地吃。那份咖喱做得不错,但还剩下一小半的时候,切嗣觉得自己吃饱了,都把盒子盖了起来决定一会儿扔掉。他一向学不会拒绝,但从很早的时候,他就很擅长放弃。对他的父亲,对他的师父,对他的妻子女儿,他都可以做到果决,对这个男孩,亦是如此。
只是,他未曾想到,那些被他放弃的对象,大多不是无力反抗就是心甘情愿。在他真心渴望又离开的人里,还从未有一个被放弃了也孜孜不倦追上来的人,就像这个男孩一样。
即使他很少去办公室,一摞摞的作业本也仍然按时出现在他的椅子下。午饭时间放在他桌子上的便当,他从来没动过,第二天却还是会出现新的。柜子里的药膏,他再也没拿走过,那盒子的数量却只是有增无减。咳嗽以后的润喉药,感冒以后的退烧药,眼睛酸涩以后的眼药水,总是会固执地出现在他被整理的干干净净的桌子上,固执得就像那孩子上课的时候一刻也不肯离开自己的眼睛,像是想把切嗣淹没在他暗沉无边的眼神里。
一向不太敏感的藤村倒是很快发现了切嗣的变化。
“我说卫宫,”藤村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切嗣,“你是不是和言峰闹什么别扭了?”
切嗣做出有些诧异的样子抬头看他,“这话怎么说啊。”
“以前你们不是还一块吃午饭的吗,现在怎么不一起了?”藤村眨了两下眼睛,疑惑地问道。
“哦,我现在课都在上午,中午一般都回家吃了。”切嗣淡淡地回答。
“那为什么那小子还天天热好了饭给你送啊,你不吃了到时告诉人家一声啊,免得人家晚上再来把已经冷掉的便当捡走,跑回教室孤零零的吃完。”藤村像是替言峰打抱不平似的说,“要不你给我也行,我看那小子做的东西还真不错。”
切嗣本来想说,“随便,你想吃就吃。”可是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却出现了言峰坐在傍晚的窗边,打开了已经冷掉的便当,用他那良好到近乎严苛的吃相,就着夕阳一口一口地把饭咽进嘴里。
为什么就不能停下来呢,切嗣感觉到困惑。到底是有多强烈的渴望,才能让他这样坚持不懈地做,切嗣在心里问。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他在计划的内容讲完的时候,随口问道,“大家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下面的学生大多数鼓弄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一只手却突然在教室后面举了起来,伴随着并不大但由于教室的寂静而显得格外清晰的声音。
“老师,我有问题。”
切嗣有点措手不及,但是由于这个声音纷纷抬起头来看看教室后面又看看讲台的学生们,他不得不镇定地点点头,对言峰说道,“好,你问。”
“老师,我前几天读到一句俳句,不太明白什么意思,想问问您。”
言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即便离得很远,却像是和站在讲台上的切嗣一样高。
“你说。”切嗣放下了手里的教案。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
言峰一字一顿地把这句俳句说完。他的声音又沉又郁,像是里面有浓得化不开的情感,随着那字句从他的胸口流淌出来填满了整个教室。
相比之下,切嗣觉得自己的嗓音干得就像是深秋的枯叶,又脆又薄。
“这是立花北枝的一句俳句,意思是,转瞬即逝的光芒啊,比长久的黑暗更让人感觉到寂寞。”
“老师,”言峰顿了顿,“那要是不想让那光转瞬即逝,应该怎么办呢?”
言峰牢牢地盯着他,仿佛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抓着自己的手,扶着自己的肩,让切嗣不得不看进那双乌黑执着的眼睛里,像是被拉入了一片泥泞粘稠但是温暖严密的深潭。
切嗣想起了和他整个人生想比短得仿佛只有一瞬的那九年,他想起了爱丽手指温柔的触感和伊莉雅天真无暇的笑脸,而后他又想起了试图爬过爱因兹贝伦漫山遍野积雪的自己,和那些深夜里的辗转反侧和冰凉的眼泪。
那如果最后终于忍受不了寂寞,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