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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立宇和李航并肩坐在Q大极富盛名的大草坪上，一边看着朝气蓬勃的莘莘学子沐浴着阳光清辉，或追逐奔跑，或静坐读书，或相互依偎着谈情说爱，一边聊着彼此的心事。
“那你和肖瑜到底怎么谈的？”曹立宇问，心情出奇地平静祥和。
“肖瑜知道我已经发现你们的事情之后，主动找我谈，他说虽然对不起我，但是如果只能二选一，他只能选你。”李航的神情不无黯然。
“……肖瑜说得那么绝对吗？他和你在一起那么多年，感情应该很深才对吧？”曹立宇低头绞弄脚边的一片无辜的草叶，喃喃说道。
“呵呵，你不知道，当初是我追他追了一年。那时候我们都在不同的地方读大学，我有时间就去他学校找他，他一边念在兄弟之情狠不下心把我拒之门外，一边又因为我的追求总是躲躲闪闪的。后来他大概习惯了，也就慢慢接受了，特别是发现你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完全不会发觉之后，就顺其自然地和我在一起了。肖瑜那随波逐流的性格，你懂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怀疑他真正喜欢的其实只有你，而我，只是乘虚而入了而已。”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肖瑜喜欢我的？”
“很早，因为我高中偶然发现了肖瑜的性向，所以肖瑜碰到感情上的问题只有找我倾诉，而他的感情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你以为肖瑜喜欢了你多少年了？所以前阵子我知道原来高中毕业的时候他没有跟你告白，我很意外。他可是曾经哭着告诉我他被拒绝了的。”
“呃……情况可能有点复杂。”曹立宇又想起来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了。一想到肖瑜曾经被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伤害得体无完肤，曹立宇就忍不住隐隐心疼。
李航转头看看愁眉苦脸的曹立宇，柔声说：“那不怪你。你知道吗？我一度以为自己会被你们抛弃，万念俱灰，但是在我说了我想要三个人在一起后，先是肖瑜愿意让我向你争取，现在，你的答复又拯救了我。”
曹立宇觉得李航现在对自己的态度是变本加厉的宠溺和温柔，稍稍有些别扭，嘟囔道：“你说的真夸张，我又不是菩萨，还拯救嘞。”
李航伸手揉了揉曹立宇的头发，往后仰躺在干燥厚实的草叶上：“一点都不夸张，因为如果不是我，你们可能早就在一起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应该退出的人。我有一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现在告诉你应该已经没有关系了吧。”
“什么秘密？快说！”曹立宇扭头看看半睁着眼凝视着自己的李航，好奇心大起。
李航微微一笑，突然拽了一下曹立宇的手腕，让他与自己一起仰躺着欣赏渐渐黯淡下来的澄净天空，手指也在秋草丛中轻轻勾住他的，娓娓道来：“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我一直不敢说，因为我怕你们会恨我。现在，应该无所谓了吧。”
“我决定了，高考结束后我要向立宇告白。”
肖瑜说着，眼神中透出决然的坚定，笔直望着曹立宇在篮球场上驰骋的矫健身影。陪着肖瑜坐在场边看台上的李航愕然地转头看向他，一向平静无波的面具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缝。
过了许久李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你不是怕那家伙会拒绝和疏远吗？怎么两年都忍下来了，这会儿又想起来要说出口了？”
肖瑜轻轻蹙眉，眼角眉梢都微微垂下：“因为……我不想留下遗憾。上大学以后，我们可能都要天各一方了，这也许是我最后的机会。”
李航怔愣，因为经肖瑜提醒他才想起来，毕业以后，他们三个很可能就要分开了，以后的人生，不一定会再有像今天这样多的交集。他一瞬间觉得未来一片迷茫。
是啊，如果三人分开了会怎么样？如果肖瑜和曹立宇在一起了会怎么样？如果只剩自己独自一人会怎么样？而自己对肖瑜的心思又该如何处置？
无论李航设想了多少种可能性，假设永远都只是假设，究竟会实现或者仅是庸人自扰，那都无从知晓。虽然他怎么想曹立宇都不太可能会接受肖瑜，但是他深知没有人能百分百了解另一个人的道理。他了解肖瑜，也了解曹立宇，那个总是精力过剩的家伙总是会给人太多的惊喜。所以一向行动力卓越的李航决定用实践考证一下，好给自己吃颗定心丸。
这天李航和曹立宇把他们年级篮球最强的学生组了一个队和二年级生打比赛，肖瑜全程在观众席前排的固定位置安静地观看，不时地对与他视线交错的两人回以温和的微笑。
这场比赛两队实力相当，下半场战况长时间胶着，打平后进入加时赛。最后就在他们队以两分之差险些落败时，习惯深入敌阵直接上篮的曹立宇破天荒地在最后一分钟投进一个三分球，这精彩绝伦的赛况和惊险也惊艳的胜利瞬间点燃了全场的热情，观众们纷纷欢呼叫好，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从观众席涌过来击掌祝贺，而曹立宇的女粉丝们更是被迷得七晕八素，一拥而上只为摸一摸偶像的衣领。而在这样的混乱中，李航看到曹立宇还不忘看向人群外围的肖瑜，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脸。
李航也是被群起“围攻”的对象，但他总算挤出一条缝来靠到曹立宇身边，状似随意地嘀咕：“这帮女人这么疯狂，相比之下肖瑜真是文静得可爱。要是肖瑜是个女的，我非他不娶。你说呢？”
曹立宇大笑：“是啊，我们的肖瑜性格也好头脑也好长相也好，都甩了她们一条街，如果他是女的，我肯定要为他跟你决一死战！”
李航抿抿嘴，乌黑的眼睛里阴晴不定：“即使肖瑜变不了女的，我也愿意要他。你还要跟我抢吗？”
“呵呵，如果以后我没人要了，那跟肖瑜过应该也不错。”
“那样可就是两个大男人在一起，就是同性恋了，这样也没关系？你不会觉得不正常吗？”
“有什么关系？同性恋只是正好喜欢上的人是同性而已，我不介意啊。与其说是不正常，不如说，他们因为属于少数派，所以不被多数人理解吧。”
“呵，你倒是看得挺透彻。”李航自嘲地苦笑一声。
“嘿嘿，其实都是被学姐荼毒的，我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重塑过了哪～”曹立宇丝毫没有察觉出李航的异样，感叹一声，拨开人群往肖瑜那里跑去，跟他分享胜利的喜悦。
李航默默地看着曹立宇朝气蓬勃的背影，和肖瑜面庞上扬起的明亮笑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在李航越来越焦躁的情绪中，高考在万众瞩目中来临，又很快接近尾声。终于，还差最后半天高考就要正式宣告结束了，肖瑜忍不住向李航坦白对告白后的未知结果的忐忑。李航一边安慰他，一边暗自做出了一个决定。
高考刚结束，这天艳阳高照，李航在H市师范大学附近的一家甜品店里约见了一个人。
“真是稀客，你竟然会单独来找我，还不让我告诉立宇。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反正再过几天我也要放假了。”落落大方的美丽女孩在李航对面坐下，看了看李航在吃的水果爱玉冰，向服务员点了份一样的。
“当然是因为有重要的事了，等我说完你就知道为什么我让你保密了。”李航抬头看了看这名优秀的女性，以一贯淡漠的语气说道。
“好，你说。”女孩开朗地笑着，托腮好奇地打量自己男朋友的帅气哥们。
李航却垂下眼帘挖着碗里的冰沙：“你很喜欢曹立宇吧？”
女孩莞尔：“你说呢？”
“我想是的，你比他交往过的任何一任女友都认真，而他也很喜欢你。”
“嗯，这话我爱听，不过这跟你要说的事有关系吗？”
“有。肖瑜喜欢曹立宇，最近他会找机会跟曹立宇告白。”
“什么？”女孩眨了眨眼，终于露出吃惊的神色，“肖瑜……？你在开玩笑吗？”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以你的涉猎面，你仔细想想，应该不难确定这事的真实性。”李航放下手中的勺子，抬头定定地看住女孩。
女孩哑然，咬着下唇认真地考虑起来。
过了一会儿，李航见女孩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中流露出担忧，并疑惑地不住偷瞟自己，心知对方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这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平时喜欢看些男同性恋的东西，现在你的幻想成了事实，不过是发生在你自己的男朋友身上。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据我对他们俩的了解，曹立宇还是有可能不忍拒绝的。那样的话你会不甘心吧？”
“那是当然！”女孩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李航刻意停顿了一下，又深深地看了眼聚精会神地竖着耳朵聆听的女孩，才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我会拖着肖瑜，不让他马上说出口。希望你放假回去后也能做点什么，在肖瑜告白前改变曹立宇的想法。”
女孩静静听李航说完，低眉垂首思考起来。这时服务员送来了她点的甜品，女孩道了声谢，拿起小勺子在玻璃碗里慢慢搅拌起来。过了一会儿，女孩抬头重新看住李航如夜色班深不可测的瞳孔，微微一笑：“好，我会尽力不着痕迹地说服立宇。但是我想问一问，你这么做是为什么？是因为不想自己最好的朋友走上岐路吗？”
李航回以一个浅得转瞬即逝的笑容：“你就当是这样吧。”
女孩全然不信地眯起眼：“我看才没有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各取所需。”
“看来你是不希望我知道了，罢了，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还有别的事吗？”
“……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不要找肖瑜，不要让他知道我们今天的谈话，更不准伤害他。曹立宇也是，他虽然粗神经，但是很重朋友，不要让他心里有疙瘩。”
“呵呵，要求还挺多。”女孩咯咯笑着，弯弯的大眼睛里忽闪着玩味的神采，“好，我都照办，这份甜品你请。唔，这家店的爱玉冰最棒了。”
李航满意地点点头，既是同意请客，也是同意对方对爱玉冰的评价：“嗯。”
也有可能是在心里再一次告诉自己，这就是最好的抉择。
“你怎么了？”
曹立宇独自一人坐在小公园的球场边，弓着背，手肘随意地搭在岔开的双腿上，安静地看着一伙同龄人在恣意驰骋，却全无加入的兴致。这发生在总是呼朋引伴的曹立宇身上绝非寻常。
金红色的夕阳将万物的影子拉得老长，曹立宇身后高大的香樟树投下浓密的树影，在尚未褪去白日的灼热的水泥地面上斑驳摇曳。小公园里的欢乐祥衬托得曹立宇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因此帮老爸买烟回家的李航远远看见曹立宇就上前招呼了一声，问出了心中疑问。
曹立宇正在神游发呆，直到李航站到自己眼前才茫然回神，等看清楚来人，他才直起背愣愣地问：“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航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一个爆栗敲在曹立宇额际，简直嘎嘣脆，疼得曹立宇“哎哟”一声，双手捂着脑门，眼里滚着泪花，凄楚幽怨地瞪视李航，人也算彻底清醒了。
“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敲笨了的话你要怎么赔我？”曹立宇含泪控诉。
“少装了，我的手劲哪有那么大。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李航这次没有顺着曹立宇的话和他拌嘴。
曹立宇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眼神飘忽不定了几秒钟，才垂下脑袋支支吾吾起来：“我跟肖瑜吵架了。”
李航没吭声，只是挨着曹立宇坐了，曹立宇盯着自己的脚尖，李航看着球场上的学生们。但是李航修长的眼角余光能分明看到曹立宇脸上沮丧的神情。
头顶茂密的树叶随风沙沙作响，仿佛在传递着千千万万的秘密，挠得李航的耳朵发痒，心里也有些异样的烦躁。他忍不住抬手抓了抓耳廓的皮肤。
“其实……”曹立宇又开口了，全世界瞬间只剩下了他的说话声，“我们不算吵架，是我说错了话，肖瑜好像很伤心。我可能……把肖瑜惹哭了……”
李航扭头看曹立宇，看他耷拉着脑袋仿佛被遗弃的小狗一般苦恼无助的样子，忍不住柔声劝慰：“只是说错话而已，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可是，肖瑜好像很认真。如果他因为这不理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说，我是不是先去认错比较好？”
“不会的，肖瑜那么重感情的人，才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疏远了朋友。而且，你没有必要为了顾及他或者我，或者其他任何人的心情而说违心的话。”
“才没有违心呢，”曹立宇深深叹了口气，“也许，我伤到肖瑜的那句话，才真的是违心话。”
夕阳给曹立宇的侧脸勾勒出一条华丽的轮廓线，他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微翘的唇棱都变得格外鲜明。他的短发金光闪闪，睫毛也是，连瞳孔都是。曹立宇的一切显得那样澄净而美好，使得李航心虚地不敢多看。
他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找到说辞：“你不用担心，我们偶尔吵架，哪次不是一辆天就和好的？我见到肖瑜也会劝他的。”
“但愿如此吧……你见到肖瑜的时候帮我跟他说，我收回说过的话，他不要放心上，我……我理解他的。”
“好，我一定会转告肖瑜。”
李航语气坚定地承诺，让人觉得可以完全信赖。曹立宇一扫阴霾，迎着夕阳绽放开一个最灿烂的笑容，重重地敲击在李航已经负担太多的心上。
然而，当李航回到家，在房间里看到趴在自己床沿等自己等到睡着的肖瑜，看到肖瑜睡梦中眼角渗出的泪水，只是将对曹立宇的承诺埋藏到心底更深更深的角落中去。
曹立宇仰望天空中的浮云悠闲自在地飘荡着，心里泛起一点酸涩，仿佛又想起了那个夏日傍晚的树影。
沉默许久之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李航听见曹立宇的话，这才扭头看向他，勾住曹立宇手指的那只手改为握住：“现在你知道了，如果没有我，可能你们俩早就在一起了。其实我才是那个插足者。”
“这也说不定，我对肖瑜，那时候应该还没到能完全接受他的感情的程度吧？”
“你怪我吗？”
曹立宇没说话，想了一会儿才扭头看向李航，这才发现他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绷起的脸上透着些紧张。
“怪。”曹立宇故意板起脸，果不其然看到李航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连握住他手指的那只修长温暖的手也松了手劲，想要放开。
“等等，我还没说完。”曹立宇下一秒就用力反握住他一直很喜欢的李航的手，笔直地凝视李航乌黑的瞳孔，“我怪你是因为，你居然答应了我的事说话不算话，要不是因为你，肖瑜也不会过了那么久才重新理我。至于其他的，因为那时候你对肖瑜的喜欢绝对比我要认真，你为了争取自己的感情而隐瞒了真相，我能理解，所以我不怪你。我一直相信一句话，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今天我们都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局。”
说着曹立宇对怔愣的李航露出一个安抚的大大笑容，这个笑容李航十多年来看过了太多次，但是唯有这一次，带给了他莫大的感动。
“对了，你说你喜欢我，该不会其实是出于内疚吧？”曹立宇突兀地质问道。
“当然不是。也许一开始我竭尽全力对你好是出于弥补的心态，但是慢慢的，我觉得能让你依赖是件开心的事。这就是出于喜欢吧。”李航严肃地回答。
“哦、哦……”曹立宇却害臊起来，耳朵一下子红透了。
“曹立宇，我再说一遍，我喜欢你。”李航终于绽开一个微笑。
“知道了。”曹立宇佯装不耐烦地转开视线继续望天。
“这里人太多，否则我真想亲你。”虽然这么说，李航的脸却缓缓地靠了上来。
“啊啊这么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我还没跟肖瑜说我回来了呢，你说过没？不知道肖瑜今天几点回家，我们绕到农贸市场去买菜吧！……”
曹立宇猛地从草地上一跃而起，连裤子上的草屑都来不及拍掉，就自说自话地往Q大校门口快步走去。李航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望着曹立宇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容灿烂得如同他十多年来的快乐都汇聚在了此刻，形成了一条名为幸福的潺潺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