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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高峰期的地铁上拥挤如旧,曹立宇和肖瑜上车后并肩站在门边,注视着沿途飞速倒退的广告灯牌和漆黑隧道中几不可见的光影。两人间没有对话,然而双方都在苦思冥想寻找话题。在他们想到合适的开场白之前,地铁已经到站了。
肖瑜不是善于表达的那类人,他总是想的比说的多,并且可能更擅长把自己的想法用绘画等文艺的形式表达出来。肖瑜读书的时候文笔就很好,并且保留了写文章的习惯,数字时代他早早地开通了一个博客,时常写些曹立宇看不懂的佶屈聱牙的散文杂文,但是他更早开通的聊天室空间却总是加着密码。但是这又怎么难得倒曹立宇?初中时数次缠着肖瑜要求放开权限未果后,曹立宇用肖瑜的帐号登录上去偷窥过一次——肖瑜喜欢用的密码就那几个,不巧用过肖瑜电脑手机甚至银行'卡的曹立宇都知道,试了两个就bingo了。不过曹立宇登录上去才发现,肖瑜写的日志也都是些含蓄晦涩的小诗,像他这样直肠子的人压根读不懂,便没细读就作罢了。
一路上每当曹立宇的目光扫过肖瑜,总是见他轻锁眉头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他猜想肖瑜一定又开启了脑内小剧场,却什么都不敢说。曹立宇看着有一段时间没走过的熟悉的街景,想着如果是以前,他肯定随便用一句不着边际的蠢话就能打破眼下压抑的气氛了,可是现在他纠结的是自己应该若无其事地和肖瑜扯淡,还是该用沉默表明自己还没有释怀?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站到了家门口,曹立宇掏出钥匙打开门,先是环视了一周和印象中毫无二致的客厅摆设,才换鞋进屋。沙发前的茶几上还扔着电视遥控器和游戏手柄,以及曹立宇的马克杯,一如他离开前,仿佛自己从没有离家出走,而是普普通通地上了一天班回来,等一会儿李航就会推门进来和自己继续前一晚的游戏拼个你死我活,而肖瑜则会在厨房喊他们两个帮忙端菜上桌准备开饭。
曹立宇有一瞬间的恍惚,突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耿耿于怀。不是因为李航和肖瑜不寻常的性向,也不是因为那两人隐瞒了他们的关系,更不是因为两人在一起后冷落了自己;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和那一晚的意外,他以为他们三个和以前完全一样,并且将继续维持不分彼此的死党关系。那自己到底是放不下什么呢?
他大概真的比较笨吧,总是行动先于思考;不像李航,随时都保持理智冷静;也不像肖瑜,虽然不言不语,却在心里默默包容了一切。
曹立宇回头见肖瑜站在玄关那儿静静地望着自己,忍不住说些什么:“你站那里干什么?我去房间拿些衣服。”
进自己房间拿了一套正装,以及一些换洗衣物,放进大背包里,曹立宇看看没什么特别需要拿的了,背上背包的那一刻,竟有种出门游玩几天,不日便回的错觉。
回到客厅,肖瑜正用曹立宇的马克杯倒了杯水递给他。曹立宇顺手接过喝了一大口,抬头看肖瑜望着自己的眼里含了点笑意,才觉得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捧着杯子晃到露台上盯着有了些秋意的“世界”出神。
肖瑜跟过来,柔声问:“晚饭在家吃吗?”
曹立宇想了想,总觉得如果留下来一起吃饭,好像自己的“离家出走”就更意义不明了,遂摇了摇头:“不了,我这就走了。”
肖瑜原本雨雪初霁的脸色瞬间又黯淡了几分。曹立宇油然而生一丝歉意,生硬地转移话题:“李航呢?怎么还没回来?”
肖瑜垂着眼帘回答:“航最近都比较晚回来,酒吧已经选定店址了,正在张罗其他的事。”
“哦,难怪。”难怪那晚又是和梁栋在一起。
对话一时又中断了,曹立宇尴尬地挠挠头,觉得自己可能还是离开比较恰当,免得两个人都不自在。正想迈开脚,肖瑜又抬头问他:“立宇,你现在住在哪里?习惯吗?”
曹立宇眨眨眼,敢情李航没有告诉肖瑜自己住在徐志远家,是怕肖瑜担心么?他撇撇嘴,但也没有对肖瑜和盘托出:“暂住在朋友家,还好,朋友挺照顾我的。”虽然肯定没有在自己家住的舒服就是了。
肖瑜点点头,似是放心了一点又似更加阴郁了,低着头不再说话。曹立宇呆站了会儿便经过肖瑜往门口走去,在玄关弯腰换鞋子时,他听见肖瑜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我真是蠢,以为只要假以时日,总能等到你能接受的那一天,结果到头来,还是让你感到恶心了。”
那一瞬间某些过往的记忆在曹立宇的脑海中闪现,震得他手里的鞋子都不觉中掉到了地上。他忍不住站直了身子,走回肖瑜身边,握住了肖瑜因为捏紧拳头而骨节泛着青白的一只手,叹了口气:“肖瑜,我没有感到恶心,我没出息地躲起来,不是因为不能接受你和李航是同性恋,也不是因为你们是情侣,这些我都已经想过了接受了。虽然我还没想清楚自己还在纠结什么,但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因为这些变化我必须重新理清楚,否则我不能像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地继续呆在你们身边。”
肖瑜惊愕地看着曹立宇诚挚的眼神,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更多埋藏已久的问题想要脱口而出,但他忍住了,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一句陈述句:“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发誓在你面前绝对和航保持以前的关系,甚至只要你开口,我愿意和航真的回到从前,只要你希望,只要你肯回来,让我们三个回到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时候……”
这次轮到曹立宇震惊了:“肖瑜你别开玩笑了,这种事哪有说变回去就变回去的?再说了,我都说了我介意的不是这个。”
“可是你不肯回来。”肖瑜死死地盯着曹立宇的眼睛,看得他有些畏缩。
“我说了不是因为你和李航的关系我才躲开的!即使你们分开,我也还是需要自己的空间想清楚一些事。”
“那你究竟希望我们怎么做才肯回来?只要你开口我都愿意去做,要我们道歉?分手?还是要我去找个女孩交往?”
“肖瑜!你别说这些不可能的事情!我才不会这样强人所难!而且,你这么说有考虑过李航的感受吗?”曹立宇的瞳孔里忽然燃起黑暗的火焰,拔高了嗓音质问,“或者我该问,你真的是因为喜欢李航才跟他在一起的吗?!你难道不是……”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曹立宇和肖瑜两个人都愣住了,仿佛都被这一个责问扇了一个大嘴巴。一时房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几缕风声。
肖瑜紧缩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倏地紧紧回握住曹立宇的手,那力道大得曹立宇也挣脱不开。他用坚定严肃的口吻一字一顿地告诉曹立宇:“我爱航,但是我也不能失去你,对我来说,我们三个在一起不分开,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曹立宇惊愕得双唇微张,感觉眼前气势慑人的肖瑜是自己不曾了解的一个陌生人。
他在自己被肖瑜盯得浑身发抖之前,猛地甩开对方禁锢自己的手,套上鞋子夺门而出。
“你在干什么?怎么不开灯?”李航九点多一进家门打开客厅的大灯,就发现肖瑜正蜷在沙发里,双眼却大睁着毫无睡意,不禁皱起眉头。
肖瑜坐起身子,看了李航一眼,棕色的瞳孔里情绪明灭不定,却不吭一声。李航又扫了一眼餐桌上,空空如也,倒是多了一只属于曹立宇的马克杯,顿时心下多了些了然,张开口却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晚饭吃了没?要去吃夜宵吗?”
肖瑜摇摇头,等李航换好鞋子走到自己身边坐下,才轻声细气地说道:“航,我们可能必须分手。”
李航不做声,先是端起肖瑜放在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两口开水,这才转头回视肖瑜,略长刘海的阴影下,深邃的眼神比肖瑜更认真几分:“不,不是‘我们’,而是‘你’要分手,因为我不同意。”
肖瑜苦笑着摇了摇头,微长的发丝在他的颊边飘荡出轻盈的轨迹:“不,没有‘你我’,只有‘我们’,‘我们三个人’。我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我也不想骗你,立宇不在,我没有办法继续笑着过两个人的日子。这段时间我觉得自己,觉得这个房子,觉得一切都是不完整的,航,你应该是最能理解的,对吗?除了分手,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段时间,不是只对肖瑜来说是煎熬,对李航来说,何尝不是。肖瑜并没有因为曹立宇的关系冷落了李航,但李航不知从哪天起开始隐隐地焦躁起来,在少了一个人的家里怎么也呆不住。就在那个撞见曹立宇和徐志远一起在自己眼前一起离开的晚上之后,李航怎么也不能冷静下来。他相信曹立宇,他说服自己曹立宇和徐志远不会有什么,他告诉自己曹立宇接受徐志远做朋友不代表他也能接受自己和肖瑜的关系,因为在他们的世界,徐志远是个“外人”。但是他总是忍不住去想,也许,有些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这种想法就像落地生根的野草,起了个苗头就开始在李航的心头疯长,让他就像受了花枝招展的毒物蛊惑一般,明知道结果可能万劫不复,却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你只说对了一半。”李航的目光从肖瑜的脸上错开一些,落在了餐桌上那个印着《荒岛》系列游戏logo的马克杯上,“除了我们分手,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在卧室电脑上处理文件的徐志远听见客厅的动静,走出来看看,顺便给自己倒点开水,一见曹立宇精疲力尽般地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好笑地问:“怎么拿点东西花了这么长时间?”又闻了闻空气中微醺的酒气,“这么有兴致,还跑去喝酒了?怎么也不叫上我?”
曹立宇半死不活地趴在沙发上好一阵,直到徐志远有点担心的走过来推了推他,才翻了个身坐起来,边喃喃着“我去洗澡”,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浴室走去。
望着曹立宇委顿的背影,徐志远不咸不淡地取笑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下你算深切体会到了吧?”
曹立宇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反击了,慢慢拉上浴室门。当水花拍打在他的脸上,稍稍冲洗掉一点他脑中混沌厚重的迷雾时,曹立宇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之前想到的问题——肖瑜和李航在一起,是在那个午夜的薰风吹拂过绿叶的夏天之后,还是之前?
徐志远听着浴室的水流声,扫了眼曹立宇的背包,自说自话着回自己卧室:“拿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也住不了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