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1 / 1)
兰斯洛特归来时踏着第一棵山楂树开花的香气。高汶远远地看着他骑白马越过小溪,树叶掠过他的头发,飞鸟在他身旁伴随一阵,又鼓翅轻‖盈地向高天飞去。划过无月之夜的流星如剑光劈开云翳,兰斯洛特也这样穿过晨光和林间的雾气。
露水被太阳蒸干,他也终于来到高汶面前。年轻的面孔上流露出讶异:“我以为会只有你一个人等在这里。”
高汶身旁的国王开口道:“异乡的勇士,真是对不起,我们如今才知道,原来您就是那骁勇无双的湖上骑士!”
兰斯洛特抿了抿唇,看见他身后竟是所有圆桌骑士。他得到了尊重,但没有自己之前以为的那么开心。他忽然觉得,比起国王亲自来迎接的排场,他还是更期盼只有高汶一个人在这里。
是啊,他还记得自己是怎样一次次在险恶的绝壁、怒涛和莽林之间,梦见这温柔的湖水一样的蓝眼睛;他是多么期待自己向他展示战利品,并在那蓝眼睛中找到一丝赞许;他是多么渴望听见那低沉柔和的声音对自己说“我果然没看错您”,带着温和的笑意。可是亚瑟和他的骑士们现在却全跑来这里!
于是他有些不高兴,但没有让人看出来。他从腰侧解下一个包裹,递给亚瑟:“王上,这是我的战利品。”
国王接过之后,忍不住惊呼:“难道我看错了,这不是龙身上最凶暴的利器?”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兰斯洛特看见高汶无声地向他微笑,他这才终于拾回了愉快的情绪,优美的唇角溢出一丝骄傲的笑意。
他早有准备地问:“王上,请问这些高贵的骑士中,哪一位才是圆桌骑士团的首席?”
“是我的侄子高汶,就是那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
兰斯洛特装作才知道一般,从马上下来,来到高汶面前。“原来你就是首席,亲爱的高汶骑士,”他脱下右手的手套,按在高汶胸前的家徽上,“我可有挑战你的荣幸?”
他那过于美丽的面容蒙上一层刀剑一样锐利的神气,鲜红的发丝如玫瑰如烈火,灼得高汶有些心悸。他接了兰斯洛特的手套,感觉对方的手指从自己手心里抽离。隔着盔甲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快得出奇。上帝,他想,莫非兰斯洛特已然撞破了他的秘密?
“那我接受您的挑战,兰斯洛特骑士。我将在一月以后的比武大会上迎战您。”
他说得如此道貌岸然,以至于兰斯洛特不得不把笑声吞回肚子里。
唉,他想,今年五月的山楂花开得太茂密,怎么连空气里都是它们发甜的香气!
此后的一个月他们没有见到彼此,直到在比武大会的赛场上,兰斯洛特才第一次见到高汶全副武装的样子。
“在正午来临前打败我的兄长,否则他可不会对你客气,”说话的是加赫里斯,假装对兰斯洛特的输赢一点也不在意,“别怪我没告诉你。”
“谢谢你的鼓励。”兰斯洛特在马上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亲昵得就好像对自己的亲弟弟。过去的一个月加赫里斯常来找他,他已经很熟悉这位小少爷口是心非的脾气。
然后他和高汶面对面站在比武场上,隔着面罩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在场的人们都看着他,品凭着他的装备,或者对比武结果做出预期。他听不见,也不关心,他眼中只有高汶,心里只有渴望打败他的热切的情绪。
打败他,然后在没有人的地方摘掉他的头盔,趁着他还因为失败的羞耻而不愿面对自己时捏住他的下巴狠狠地吻他,告诉他自己有多迷恋他。兰斯洛特的心里被这滚烫的情绪折磨得一刻也不能安宁,让他就要从内里烧化了。
而高汶,在他被击倒在地时,他听见了全场人的惊呼。是啊,有谁想得到,圆桌骑士团人人尊敬的首席、力量随日头一起攀升的高汶骑士,会败在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手里?即便那个外乡人被称作湖上骑士!
紧接着更大的惊呼声响起了。高汶正要起身,却被一把锋利的长剑顶‖住了胸口,不得不待在了原地。“没人这么对过你吧,高汶骑士?”兰斯洛特的调侃在惊呼中响起。
说话间他单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红玫瑰一样柔软鬈曲的头发沐浴在阳光下,被风吹起,轻柔地拂着他的面颊。他是个盛气凌人的胜利者,但他的眼神却让高汶的呼吸停了一排,接着心脏狂跳起来。他错觉又回到了山楂树开花的那天,兰斯洛特滚烫的指尖融化了他的盔甲,烧到了他的心。
啊,如果他此刻可以站起来走上前去,如果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是多想、多想捧起那个年轻人的面颊,落一个吻在他那傲慢的眼睛上啊。
国王宣布:“兰斯洛特骑士获得胜利!”
风吹过树海掀起潮涌而过的涛声,场下的掌声也这样响起。兰斯洛特收回了剑,向观众行礼,然后带着高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他拉着高汶一直走,直到高汶颇为无奈地问了一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兰斯洛特这才停下,背对着高汶解下了他的手套,然后一转身将高汶推到了树干上,力量让树梢上几朵花扑倏倏落了地。
“高汶骑士,”他一边摘下高汶的头盔,一边轻声细语地揶揄,“大概也没人这么对过你吧。”
头盔掉在柔软的草地上,没有发出声音。高汶在兰斯洛特的眼中看到了不在掩饰的、近乎疯狂的、动人的热情。
“我想这么干想了整整一年,”他用手指轻轻拨开高汶额前黑色的头发,“你不会知道我多少次怎样地梦见你,又多少次因为想起你而逃过一死。再差一点被那条龙烧成灰烬的时候,我唯一想到的就是,我还要回卡美洛去找高汶,如果他在白色城堡的门前等了一天而我却没有出现,他一定会因为我的死而惋惜。那么现在告诉我,他会吗?我是不是又在欺骗我自己?”
“不,”高汶开口时有些艰涩,他觉得自己要被兰斯洛特眼里翻滚的海潮吞没了,“他一直在卡美洛向上帝祈祷,请求天父让他再见到您。兰斯洛特骑士——”他不得不暂停一会儿,来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和让自己的舌头不再打结,“——您是他见过的最强大而又最真诚的人。认识您是他……一生最骄傲的事情。”
他看到兰斯洛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蓝眼睛因为他的话萌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瞧,他被感动了,高汶感觉胸腔里化开了一团温暖的欣喜。
“我喜欢这个答案,”兰斯洛特抱住了他,温暖的呼吸拂过高汶的后颈,“请接受我的谢礼。”
然后他用微凉的手心覆住了高汶的眼睛,在黑暗中吻他。明明是那么锋芒毕露的人,此时却温柔小心得好像在对待一件圣器。
“兰斯洛特,放开我。”
然后高汶迎着对方狐疑的眼神,解下了铁制的手套,在对方的注视中向他温和地一笑,手指□□了那头柔软的红发里。“这里没有易碎品,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五月的和风从树林间吹过,在树叶如情人耳语的倏倏声中间,几朵白色的花如飞鸟蹁跹而下,落在柔软芬芳的青草地上,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