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不厌弃(1 / 1)
花沉晏风尘仆仆地赶回端庆会,清秀面庞上多了些沉稳的意思。
“当家,我回来了。”
他对着美人榻上的凤锦年一躬身。
凤锦年懒懒地应了一声,“嗯,九爷回古界了,以后你就跟着阿瞒做事吧。”
花沉晏微怔了怔,没有多问什么,正准备退下,身后传来凤锦年平静的询问:“之前是舒家堂口的?”
他的脚步收回,轻声道:“没有,自己弄了个小帮派,后来散了。”
“舒北归的伴读?”凤锦年睁眼,饶有兴趣。
花沉晏没有说话,缓缓退去。
“阿瞒,怎么样?”凤锦年随手拈了一颗青梅放入口中,眯了眯眼。
一直站在凤锦年之后的曹魏武也是一笑,“小姐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凤锦年下意识地轻抚小腹,目光悠远,喃喃道:“阿玖啊,你可真是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才肯走啊。”
作为端庆会九爷的心腹,花沉晏的饮食起居要比很多有钱人都要精致,那个曾经落魄的青年,已经迅速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手下。
花沉晏开车向自己的居所方向去,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似乎那一句伴读的揭穿,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雪花零零散散地飘落下来,很快融化在街道上。
轻微的震动声,花沉晏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带上耳机。
“晏哥,大少不见了。”
焦急的男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在空旷的车内分外清晰。
听着熟悉的声音和称呼,花沉晏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李澄,我早就不在你们圈子里了,何必呢?”
“晏哥,舒家主死了,大少这个时候最危险。你是大少最亲近的人,就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帮忙吧。”
花沉晏踩了刹车,停在路边,点了一根烟,轻呼一口气,“这种时候你让他出门?”
李澄一顿,声音中有几分干涩,“晏哥,大少他什么时候听过我们的话?”
“行了,我去找他,其他事你们处理好。”花沉晏摘下耳机,恨恨掐灭了烟,猛地一打方向盘,调转方向向河岸去。
河水结了一层薄冰,阴冷天色下泛着惨兮兮的灰白色。舒北归裹着一件浅灰色的线衫坐在岸边,光秃秃的草地上七零八落扔着几个空的易拉罐,雪花落在他身上,落了一层白霜。
舒北归的视线漫无边际地落在远处的山峰上,精致面庞上泛着淡淡绯色,眼神清澈,悠长。
他见过舒戈公的尸体了,没有伤痕,神态平静,是自杀。
他就想啊,原来这个他嘴上一直嫌弃心里却始终崇拜的男人,没有死在刀光剑影里,没有死在枪口火光下,没有死的轰轰烈烈大悲大喜,而是平平静静地,一丝气焰也无。
舒北归的眼泪啪地掉下来,他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的易拉罐,仿佛看到很多年前的自己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母亲平静的没有一丝生气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
舒北归明白,他是多聪明的人啊,他什么都明白。
舒戈公不是怕了,不是被官方逼死,而是试图用这种方式,逼他继承他的家业,逼他不去过自在潇洒的日子,逼他出息地把自己的东西攥在手里。
可是,他只想做那个自由自在的舒大少,被人骂不成器,被人指指点点,都不要紧。他不需要谁的真心尊敬,他只需要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是一张恭维的笑脸。他也不需要什么爱人妻子,他只想要逢场作戏,鲜衣怒马,潦草一生。
舒北归起身,拉开最后一罐酒,对着前方虚碰一下,大雪落在他的肩膀上,轻薄如纸,却仿佛能压垮他。
一把黑伞在他头顶撑开。
舒北归怔了怔,转身看到那个年轻男人,手中的易拉罐呯然落地。
他微微仰头,看着这个已经高出他不少的清秀男人,伸手比了比二人的身高,然后笑得肆无忌惮,灿烂的像冰原上晶透的阳光。
“阿晏,你长大了啊。”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舒北归的脸庞上不见半分阴郁,温暖,平静。
花沉晏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曾经沉默倔强的少年,现在,已经比他还高了。
舒北归这样想着,伸手握住了伞柄上花沉晏的手。
他歪着脑袋看向花沉晏,那张让无数女人为之迷醉的精致面容上浮现出一种难得的温醇笑意来,“阿晏,我累了,带我回家好不好?”
那一年冬天,河岸边落满了雪,阳光松散温暖,他闭着眼,两手交叉叠在脑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清秀沉默的少年,目光专注温柔地看着身前的他。
那一年,他十五岁,他十五岁。
······
舒北归接过花沉晏扔过来的睡衣和毛巾,有些好笑地看着脸色微红的花沉晏。
公寓并不大,专修也极为简单,他的目光顺着床看向浴室,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在微黄灯光下显得更为朦胧,其中的摆设映出模糊的影子来。
舒北归嘴角一勾,信步走向浴室,“我去洗澡。”
花沉晏坐在书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着资料,背后是细微的水声。
他终于忍不住转身,浴室的门半掩着,舒北归闭着眼任水流从精致脸庞上划过,整个人的身体都呈现出一种诱人的绯色。
花沉晏怔怔地看着眼前修长结实的身体,眼神迷离。
他们是曾经相爱过的,在河岸边牵着手肩并肩躺着,阳光温煦,少年的吻温柔而绵长,低垂的睫毛在面庞上留下细碎的阴影,柔软的发丝泛着浅栗色的光泽,微风中轻轻飞扬,温暖了他的整个青春。
舒北归睁开眼,定定地看着门口一动不动的花沉晏,突然一把将他拉了进来压在墙上,深深地吻上了花沉晏带着血印的唇。
花沉晏认命地闭上了眼,眼眶微酸。
······
花沉晏醒的时候,浑身酸痛不已,他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床铺,舒北归蜷缩在他身边,神情安静。
花沉晏凝视着他精致漂亮的脸庞,脸色透着微红,然后起身走出房间。
舒北归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眼神清澈。
花沉晏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舒北归穿着花沉晏的宽大衬衫站在落地窗前,微卷的浅栗色发丝笼罩在熹微晨光下,手中的打火机顶端点点火芒跳动,舒北归扔掉手中还未点燃的烟,转身向花沉晏笑道:“什么时候回来?”
花沉晏倒了两杯水,在沙发上坐下,神色有些疲惫。
“我在端庆会手下。”
舒北归的笑容收敛,眉眼间多了几分阴沉冷意。
“你不肯回来?”
花沉晏看着他的阴冷神情,却仿佛看见多年前赌气冷着脸的少年,语气无奈,“阿南······”
舒北归的神情终究是柔软下来,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才会叫他阿南了,那是多年前二人独处时无意中说出的乳名,最终成了他们之间最亲密的称呼。
南渡北归,注定大富大贵,大悲大苦。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告而别呢?”
花沉晏只是沉默。
舒北归叹了一口气,将打火机放到桌上,取了一件大衣向门外走去。
“我还会过来的。”
花沉晏随着他的脚步向外走,舒北归转身面对花沉晏,嫣红唇角微弯,眼神认真,郑重。
他说,阿晏,你相信我。
直到舒北归走了好一会儿,花沉晏才缓缓关上门,背靠着门坐在地毯上。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清越熟悉的男声语气讥诮地说,“他?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今天舒北归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他想说他就在京都里,以你舒家大少的名头,如果真心想找,还会找不到吗?五年的时间,他在京都里过得磕磕绊绊,却从未有人来找过他。
就像被丢弃的玩具。
这就是舒北归,这才是舒大少。
花沉晏一拳狠狠砸在地板上,眼角一滴泪悄然滑落。
他是花家长子,本应锦衣玉食,高傲于世,可他偏偏不肯走父亲的老路,一个人出来闯荡,却沉湎在那人身下,爱的那么隐秘,那么羞耻,那么卑微。
如果可以一直在你身边,那么玩物,也无妨。
我所求的是,只是你的不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