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水色阳光（1 / 1）
十平方米的地方，几张破报纸，两张军用马扎，几瓶开了封的烧酒，一床干净棉被。那个头发花白目光浑浊的硬朗老头就倚在白墙上盯着电视屏幕，连个眼色都没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而的君玖。
君玖扫了一眼不大的屏幕，从容迈步走了进去。
烟味酒味混成一股浊气扑面而来，君玖神情平静，站在老人身边，百感交集。
多少人在找他，他却偏偏躲在这里。
“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你。”
出乎君玖意料，老人没有一直沉默下去，而是干脆地开口。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对于老人这一句不喜欢，君玖却没有反驳。
老人眯着眼看着屏幕上的烽火连天，淡淡道：“有的人生来站在顶端，有的人自己去努力争取未来，他们都很好，很有意思。你不一样，你的荣光，一半是因为运气，一半是因为钻营机巧。”
老人顿了顿，咂摸了一口烧酒。
“运气这东西，早晚会用光的，你的那些小手段，说白了就是借着别人的梯子往上看，你自己有什么呢，人家愿意借你，是你的福分，不愿意了要拿回去，也不过是一句话。没有底子支撑着，等你摔下去的那一天，会比别人更难看。”
君玖将围巾向下拉了拉，露出愈发清瘦的脸庞来，嘴角有恬淡笑意，眼神清淡微冷。
“杜老先生前半生战功赫赫，后半生也是指点江山，楚烨，庆之，锦年都受您所授匪浅，言倾实觉敬佩。”
丝毫不提杜垚之前的一番犀利评价，君玖只是清清淡淡地把自己今日要说的话开了个头，然后微微躬身，“杜老先生，言倾自知是晚辈，所以已经请了楚老爷子在车上，老先生若是有意，不妨去见见当年的袍泽。”
“小丫头，手段不少。”杜垚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借势到了你这种地步，也算是一种能耐。”
半是嘲讽半是不屑的赞赏，君玖听的清楚，后退一步，掩上身后的门，指尖早已不动声色地摸上了袖口的刀片。
杜垚盯着她的动作，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丝毫没有什么高人风范。
“古界里，都出你们这样的孩子？王家那小子也好，你也好，一点儿都不懂得尊敬长辈。”
“老先生说的是。”君玖指尖已经扣住刀柄，面上却从容浅笑道，“只是言倾与庆之世兄皆是莽撞之人，老先生见笑了。”
“你要是莽撞，谁还能得这锦绣二字？”杜垚三口两口喝光了烧酒，吐字有些不清，待到反应过来，细细打量一眼君玖，倒是笑了，“算我没说错，担得起锦绣二字。”
君玖只是微笑不语。
杜垚拍拍屁股站起身来，顺手从桌上抄起一把酒起子塞进大衣兜，然后理了理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先君玖一步推开门，佝偻身影平白多了几分草莽之气。
君玖一口气也不肯松，直到那个并不高大的老人走出了五步之外之后，方才掩门跟上。
即使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杜军长老了，他也依旧是一匹野马，一匹没有伯乐也可以杀出一片天地当做落脚处的草原劲马。
哪里是她这种小丫头可以轻易抗衡的？
君玖扯了扯嘴角，眸光幽深。
今日若不是杜垚自己愿意过去，就凭她那几手功夫，能怎么办？
再者，杜垚说她的那几句话，哪一句不是直中要害？
君玖看似从容微笑，心里已是有几分颓丧。
她这个风风光光的位置啊，还真是个空壳子呢。
邹七傻傻地看着按个整日里邋遢的杜老头依旧是那副行头坐进了他这辈子都买不起的保时捷里，一骑绝尘。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笑起来很好看却让他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穷小子心底发毛的年轻女人走到他面前，微仰着头看着他，笑容浅浅。
“邹起承？”
有一个文绉绉名字却喜欢别人叫他邹七的小七爷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君玖难得笑得开心起来，对着这个她看着很顺眼的小保安扬起嘴角，递过去一张名片。
“不想当保安的话，就来找我吧。”
她一如来时，平静离开。
邹起承那张平凡到仿佛能够淹没在人群里的白净脸庞上猛地浮现出一种妖异神采来。
端庆集团董事长，君玖。
这一刻，这个平凡斯文的小保安、当年那个一身匪气的小七爷，仿佛又有了当初在一群壮硕男人里捅了七八个人的阴狠劲儿。
他揉了揉鼻子，把精致名片小心收好，重新站在太阳底下。
身形挺拔。
······
楚烨放下菜单，看着对面微笑点单的君玖，面部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些，嗓音低沉道：“怎么，终于想起我来了？”
略带一丝幽怨的话语从楚少将口中说出，君玖一阵的不自在，只是对上他戏谑的目光，便顺着他的话玩笑道：“这不是给你赔罪来了？”
说着合上菜单，待服务生礼貌远去之后，君玖方才笑道，“阿烨不必客气，这一次算是我请。”
听到一声阿烨，原本有些懊恼自己失态的楚烨笑容愈深了一些，十指交叉，自然地靠在了软垫上，深邃的五官平添了几分雅痞的味道。
“不是说有事吗？说吧。”
提到正事，君玖正经起来，语气轻缓。
“杜垚和楚老爷子见面了，你也知道了吧？”
楚烨点了点头，这事说起来还有他一份，自然知晓。
“能告诉我，楚老爷子是什么态度吗？”君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认真。
楚烨微怔，然后极慢却是极为坚决地摇了摇头。
君玖松了一口气，重新靠回到绣面的椅背上。
“这样也好，我不知道，谁也别想知道。就让他们去猜吧，猜猜我和楚家的关系到底到了哪一步？”
楚烨嘴角微弯，眼神明亮中带着笑意，半分宠溺半分无奈，“杜爷爷也算是我的长辈，你又是何必占嘴上便宜。至于别人，谁管他们呢。”
同样轻佻的语气，落在楚烨身上别有一番痞气，君玖听得舒畅，缓缓转动着手中红酒，勾兑过的酒色呈现出一种极有质感的宝石红，倒映出她隐隐的笑意来。
“今晚，又有沈氏的商宴了。”
漫不经心的、带着些许懒散的语气，如轻薄冰片划过掌心，一闪而过的沁凉。
楚烨悚然一惊，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眉眼清艳的女孩，早已不是当初明媚狡黠的少女，如今的她，没有尖锐，没有傲气，唯有一袭沉静笑靥，眼底光芒极亮，极冷。
“我还没找到女伴。”楚烨也只是微怔，随即扬眉一笑。
君玖会心地笑了起来，将包中的请柬推到对面。
“怎么办呢，我还少个男伴。”
午后的阳光顺着窗外的常春藤蔓延到水色桌面上，有些温暖，有些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