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风雨欲来(1 / 1)
换上一件素袍,君玖推门而出。
已是祭礼的第五日,各个世家早已回到本家,君家难得的一次集会,已足够表明古界中地位的孰轻孰重。曾与君家同等对话的三大世家,王家已经被隐门取代,赵家和杨家则有兴起之势。若出手攻打隐门,赵杨两家结成联盟,君家正是风雨飘摇之际,经不得两大世家的打击。赵家子嗣兴旺,而杨家这一代家主的嫡女杨意正是及笄年纪,少不得与赵家儿子联姻。
君玖合上眼,脑海中闪过君家才杰的名字,心中一动。
就你赵家有儿子,我君家,难道就没有吗?
只是,君玖心中轻叹一口气,赵家嫡系向来正统,而君家自上一代开始,便无香火,如今甚至选择了当初的旁系来任家主,嫡系的血脉,绝不能这样落于旁人之手,所以她一开始便与君夭说好不得婚配,今后的子嗣便交由君莫山处理。君莫山虽说只是三脉旁系,也的确是三脉的嫡出少爷君景轩已经化名花井轩离开的原因,才勉强独当一面,至于其他几脉,都是有嫡出子弟盯着那个脉主的位置的。
昨夜刚下过雨,今日也是阴沉沉的,地上积水浸湿了袍角,晕开一片深色痕迹。君玖在院子里绕着圈走得很慢,指尖不时敲打着腰间的凰笛,长发间的一缕艳红却是愈发鲜活起来。
打定主意后,君玖走向君莫山的居所。
已经是正午时分,厢房却屋门紧闭,听着隐约的暧昧声响,君玖干咳一声,索性直接坐在了院中石桌旁,饶有兴致地翻着桌上的古籍。
里屋正逍遥自在的君莫山敏感地察觉到外面的动静,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套好衣衫,提剑出了房门。
君玖对上满面潮红的君莫山警觉看过来的目光,笑得分外开心。
君莫山尴尬地系好腰带。
君玖指了指房门,戏谑笑道,“好了没,要不再给你半个时辰?”
君莫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回房的冲动,干笑着对君玖摆了摆手,然后神色恭谨地走到君玖身旁。
对这幅表现极为满意的君玖,同时也感慨于君莫山的毅力,无论何时都保持极高的自制力和警觉性,君家旁系佼佼者的名号,果真不是白担的。
殊不知君莫山在心里早已暗骂了百八十回自己的鲁莽,上一次的事还能算是口误,这一次的确是自己贪了美色,若是凰女真正计较起来,自己被扣上好色误事的帽子,那原本的锦绣前程,可真算是没了。
“山主如今是?”君玖敛了笑意,平静问道。
“二十有三。”
“我要你迎娶杨家嫡女,你可同意?”
是同意,不是愿意。
君莫山心中千回百转,却是笑着点了点头,那张总是带有某种阴厉谨慎的脸上,一瞬间平静如水。
这种平静,是妥协,是忍耐,是不甘而又心甘情愿。
君玖一时间竟也是有些恍惚,她何曾想到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日?为了大局,为了更长远的利益,而要求他人的妥协和接受。
或许那时候的沈从彦,也是像他一样?
所有的复杂情绪一瞬而逝,君玖起身掸了掸长袍。
“君家这一代,你当之无愧是最为杰出的一位。以弱冠之龄出任一脉之主,这种光彩,比任何一位嫡系子弟都出众。”
君玖的语气有几分赞许,却让君莫山更深地弯了弯腰。
“各脉嫡系中不乏才俊,我之所以选择你来培养,不是因为你比他们都优秀,而是因为你足够聪明,需要我的培养,也值得我的培养。”
“然而,你要记住,君景萧君景厉已死,他们的嫡出少爷还在,他们的位子,势必要留给各脉的嫡系。一旦如此,你的光彩很快会被打压,嫡系血脉,哪怕只是各脉的嫡系,都要比旁系重要的多。”
在君玖看不见的地方,君莫山紧抿着唇角,眼中不甘之色愈加浓厚。
君玖突然伸手拍了拍君莫山的肩,轻声道,“你站直。”
待到君莫山重新挺起他自懂事以来,便时常弯下的腰,一直以来都显得阴沉的面容,终于有了些清俊的味道。
君玖笑着微微仰头,毫不避讳地仰视他。
“总有一天,你会让你的子孙后代成为嫡系,成为君家嫡系,由他们,来继续守护君家。”
君莫山身子一震,从凰女的话中,他感受到了某种承诺,或者说是,条件?
君玖仿佛毫不在意似的,笑容中狠色一闪而过。
“我君家的儿郎,抵得上万里河山!”
······
风粘着阴冷的水汽连绵不绝,低压的云垛沉重地堆积在头顶。千泉平静地一口一口酌着雪荛浸泡过的竹叶青,指尖滑过墨绿色的冰裂酒壶,一阵的清冷透骨。
君玖走近西院时见到的,便是千家以沉稳平和著称的大公子喝闷酒的模样,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多看了几眼,却发现即使是喝着最烈的酒,这个容貌平凡却又比任何一个人都叫她看不透的男人眸光依旧深不见底,不起半点波澜。
千泉不曾抬眼看她,只是语气平缓地说了一句,“十四在屋里。”
也许还是那日冲突的缘故,君玖也只是点点头,迈步进了厢房。
秋子初蜷缩在床榻上,平日里因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而显得风流妖冶的容颜,此刻安静的像个孩子,纯粹而不喑世事。
君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凝视着秋子初的睡颜。
半响,她终于开口,嗓音没有了刻意的冷漠和威严,而是柔和,如三月暖阳一般,绝不突兀耀眼,而是轻和的温暖。
“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你是师父的师侄,是王家后人,你想做什么,我不可能一点都不明白。”
“其实我很早就怀疑过你的身份了,在花家的时候,你替我系了披风,挽的那个结,是只有王家人才会挽的洛簪。自从王家没落,古界里,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挽出洛簪了。”
“庆之说,你替我受了十三锁。我相信,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相信的人,我其实······”
“你问我爱不爱沈从彦,我也不清楚,分明当时我和他谁都没用真心,最终还是动了心。只是我很清楚,你和他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想,我大概,是把你当做了同伴吧。”
“隐门事了,我就要回去了。君家有君夭和君莫山,我也不用担心什么。俗世那里,我会过得很好,继承江家,然后,和沈从彦举行婚礼。”
君玖的声音已经有些含糊不清。
“你的身上背负了这么多,值得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孩陪伴你一生,而不是我这样一个朝三暮四又狠毒无情的女人。”
“两日后便要出发去隐门,这一次,我会陪着你,所以,不要死。”
门被紧紧关上,远去的脚步声杂乱。
秋子初缓缓睁开眼,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湿意。
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得愈来愈畅快。
且狂且悲凉。
那是他心中唯一的情愫,那是他今生唯一深爱的女子,那是他残余生命里唯一的支撑和眷恋。十年前初见于火光灼痛之中,逐渐发酵、沉酿,直到再一次的相见,互相陪伴和温暖,他含笑看着她成长,如同看见当初倔强不甘的自己,最终,无法自拔的沉沦,不疯魔,不成活。
十年求而不得,那便,一朝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