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松花醉（1 / 1）
“请问，是宋医生吗？”轻悦柔和的女声在不大的医馆里分外清晰。
宋清明停下手中动作，浅笑着抬头应道：“你好，我是宋清明。”
君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柜台前的女子身上，浅黄的棉布套袖随着她翻拣药材的动作轻飘飘地上下晃动，或许是常年浸染药材，这个有着一个干净明亮的名字的秀丽女子，身上总萦绕着一股药草怀香。
君玖是知道她的。
古界里隐门门主宋煜的女儿，十四批命天命孤煞，拜古界名医长肆为师，一年前长肆离世，她便出了古界入世行医。
宋清明看着君玖走到她面前，竟也有些失神，直到君玖坐下，她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
“你好，我是君玖。”君玖浅淡微笑，一双艳绝的凤眸中，恍惚间有凤凰花开。
宋清明怔了怔，和君玖对视良久，唇边的笑容加深。
“君家凰女，稀客。”
“今日来此，还请清明医者出诊。”君玖从袖中抽出一卷柔软纤维纸张，铺开在桌面上。
宋清明凝神细看，秀眉微蹙。“嗜睡症？”
细细揣摩病情之后，她的神色也有些变了，抬头看向君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古界的毒？”
君玖只是摇头，她不通医理，不敢妄加揣测。之前与楚烨说的条件便是医治他母亲的昏睡，能否成功，还是要看宋清明。
宋清明起身拿了药箱，冲君玖一笑，“走吧。”
君玖还未曾想好怎样说服宋清明，没想到后者自己就等不及去见病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宋清明一眼之后，也随之起身。
门口一辆黑色阿斯顿，沈从安从车窗里探出投来，对宋清明礼貌微笑，然后有些不满地下车替君玖拉开车门，低声埋怨道：“我就沦落到给你开车了？”
君玖轻笑着瞟了他一眼，眼见宋清明已经坐好，她轻巧地坐到后座，不忘给沈从安一个明媚的笑容，“让我不高兴的人，都别想高兴。”
这说的显然就是前几天沈从安说过的失恋的话，沈从安认命地坐到驾驶位上，车身微微晃动，轻盈起步。
······
楚家作为八大家中唯一一个军人世家，远离了京都最繁华的商圈，而在山峦攒聚的山脚下拢了一大片庄园，早些年请了外面的工匠重新装修，倒也富丽别致。
沈从安本想按着规矩停车在外面，三人走进去，却被君玖阻止，直接打了电话给楚烨，语气淡淡，其中命令的态度显而易见，叫沈从安听得咂舌。
楚烨接到君玖的电话，先是无奈，愈听愈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黑着脸吩咐手下下山接人。
坐在光线暗沉的军用越野车里，不说宋清明，沈从安都觉的不大自在，反倒是君玖一如既往的神色平静，只是嘴角笑容带着一丝讥诮。
这么防着外人，怎么不看看自己家里，有多少阴私？
“呦，楚少将，劳烦您大驾在此等候了。”
君玖走进楚家大房的红木雕花大门，看见楚烨一身笔挺军装皱着眉看着她，一句凉凉的问候便随口丢了出来。
楚烨刚刚平复的心境顿时起了波澜，脸色铁青地看着君玖一副逍遥模样，咬牙切齿道：“君玖，前些天的帐我还没和你算，这几日的传言你不要说不是你······”
楚烨话没说完，君玖一挑眉，轻笑一声，“你刚刚叫我什么，我没听清。”
说着在楚烨身前站住脚步，大有你不说我就不走的气势。
楚烨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恶狠狠地从嗓子眼里逼出两个字来，“阿玖！”
“噗嗤”一声，却是沈从安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上楚烨几乎要杀人的神色，沈从安面色不便，笑意温雅中带着些促狭，“原来楚少将和阿玖之间已经熟悉了，那从安送到这里也就放心了，楚少将，告辞。”
“晚上我想要小姜楼的素合莲子羹，别忘了买啊。”君玖听到沈从安的话，顺手从包里拿了玉佩出来递给沈从安，“喏，借你一用。”
沈从安的笑意僵了僵，接过玉佩，瞪了君玖一眼无果之后，面不改色地冲神色怪异的楚烨一点头，转身离开。
目送沈从安上了越野车，君玖神情有些恍惚，转头过来，正对上楚烨带着些探究的眼神，她也不欲解释，将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宋清明介绍给楚烨。
“这是长明坊的宋医生，这是楚烨。”
“宋医生？”楚烨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是听说过这个京都里有名的年轻中医的，也想过请她来给楚夫人诊治，只是前者是出了名的不沾染八大家只给普通民众看诊，他也就打消了念头，没想到君玖能请到她。楚烨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笑容平静的君玖之后，伸出手来，“久仰，我是楚烨。”
宋清明笑容客气礼貌，伸手礼节性一握，便道：“病人在哪里？”
提到这个，楚烨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家母在楼上，宋医生，请。”
宋清明只是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地跟随楚烨上楼。
君玖状似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番楚家大房门厅的布置，脚下却不停，拢袖跟在了宋清明身后。
简单的房间布置，床上躺着一位中年妇人，五官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娇美，大概是久病的原因，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淡。
“这便是家母，宋医生，不知可否一看？”楚烨倒也不算急切，平心静气地看了楚夫人一眼之后，转向宋清明。
宋清明没有接他的话，上前几步坐到床边，屏息搭脉。又从药箱里取了银针和药液，淬药之后，便直晃晃地冲楚夫人的命穴而去。
楚烨学的是外家套路，看不出什么穴位，君玖却是被宋清明的动作惊了一惊，下意识地伸手解开了一处大穴。回到俗世，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自行封了上下十八处大穴，今日见到宋清明这般凌厉的手法，她觉得还是留些底子关键时候保命要紧。
银针取出，针尾不见半分异样，宋清明嘴角一扯，对君玖道：“阿玖借我右手一用。”
清冽中带着些温软的嗓音，念出阿玖两个字，仿佛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君玖伸出右手，大约猜到了宋清明的想法。
另取了一枚银针在君玖指尖挑出一滴泛着淡金色光泽的殷红血滴，滴落在精巧的器皿之中，凝聚不散，宋清明眼疾手快地拿纱布替君玖裹了一圈止血，又取了起先的银针在血中浸了浸。
君玖顾不得自己的损失，目光凝聚在针尾逐渐泛起的甜腻粉红色上。
宋清明与君玖对视一眼，瞥到对方眼里的慎重，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这是什么？”楚烨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松花醉。”宋清明风轻云淡地将银针收好，拿出纸笔开始写药方，一边写一边解释道：“一种混毒而已，医院里查不出来，若是查出来了，倒也不是什么难题。”
楚烨半信半疑，目光瞥过一旁面无表情的君玖，他可没忘了刚才宋清明取了君玖一滴血才显出了颜色。
君玖是知道这种毒的，因此才同意用一滴凤血来验毒。
访仙家，访仙家，远远入烟霞。汲水新烹阳羡茶。瑶琴弹罢，看满园金粉落松花。
词句出尘又透着靡丽，正如这种飘渺如烟的慢性毒，让人一次次沉迷幻境，最后大醉一场沉沦于此，永生沉醉。
在古界里，这是只有陆家长辈临死才会用的毒，配合烈酒吞服，死后亦无哀苦。
君家凰脉，陆家凤血，同样传承远古一脉的两家，一个成了古界第一世家，另一个却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不见踪迹。固然是因为陆家人生性洒脱不受拘束，君家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并不光彩。而君玖之所以知道这段故事，也是因为她的紫金凰脉中掺杂了一半凤血，与陆家人有一半亲缘。
陆家人······到了俗世了吗？
君玖心中不断思索着可能的线索，却丝毫找不到陆家在俗世里存在的痕迹，想着此事暂且放下，转头看向楚烨，“楚家有护理医师吗？”
楚烨点了点头。
宋清明此时已经写好方子，将轻薄纸张递给楚烨，语气淡漠。
“日服一剂便好，另外的外敷单子就用平常中医开的调养方子，既然有护理医师，那就每日三副，早九时，午后三时，夜一时，至于诊金，全数按照阿玖的条件来。”
楚烨听得仔细，听到最后，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宋医生摆明了是不屑于开什么调养方子，只给了药方便罢，还有最后的几句叮嘱，谁知道是不是信口拈来的时间。也罢，这么多年能够治好母亲的人也只有她一人，权当是放手一搏。
宋清明递了方子便要告辞，君玖笑盈盈地对着楚烨点了点头，算是道别。
“楚少将，明日易化，恭迎您大驾！”
轻悦欢快的女声隔得远远的还能听见，楚烨嘴角微微抽搐，眼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明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