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蜉蝣(1 / 1)
那年的元宵节一如往常,清河县平日里最热闹的几条街道早早摆上了各色街灯,等着人们在晚上鱼贯而出赏灯玩。除了五花八门的花灯,还有焰火可看。这一晚可谓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老唐夫妇嫌外边冷,两个小朋友就一前一后上街看灯玩了。冬日的夜晚看街灯也是别有趣味,地面雪色莹莹,天上星光灼灼,加上花灯与烟火,实在美不胜收。
唐思齐和白杨俩人被老唐两口子裹成两只大粽子才肯被放出来,羽绒服,围巾,手套,棉帽一样不缺后,大人才放心地点头让俩人出门。
街上处处星星点点,光影恍惚倥偬好像琉璃世界般晶莹剔透。唐思齐心不在焉一个人在前边走,白杨十分识相,揣着手机走过来,“发短信叫高夏过来玩?”
“你想叫就叫,问我做什么。”
没好气的回应。白杨没和她计较,仍是解了手套,艰难地给高夏发了短信。
唐思齐站在一排宫灯面前。看样子是猜灯谜赚奖品的小把戏。女孩颇有兴致,回头招手让白杨过来。白杨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看着眼前的几盏灯,绘制都挺草率,自己又不擅长猜谜,不免有些兴味索然。知是猜对谜底就能带着灯走,又打起精神来看。
白杨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又在一排灯上扫了个来回,目光终于停在其中一盏上,灯身上画着两只昆虫,背后草长莺飞的,斜风细雨的画法倒是清雅可爱。心中看了喜欢,手指一戳,“思齐你来猜猜这个吧。”
唐思齐也看过来,谜面是四句,“孑孓一日欢,情短知时长。蜉蝣问生死,春掩待秋藏。”看了“春秋”俩字,心里已是一动。白杨还是一脸困惑,眼巴巴地等着唐思齐给解谜。不料唐思齐终于也是摇了摇头,“奇奇怪怪的,我也猜不出来。”
白杨也觉得奇怪,看着唐思齐的样子像是知道谜底,可她分明又说不知道。加上这谜面读着也伤感,倒是枉费了那灯身画得好看漂亮。心想着惋惜,又想要思齐细解,兜里的手机却传来一阵震动,连忙翻出来看,是高夏的短信。
唐思齐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放,坦荡得不像话。白杨暗骂。
高夏也是个混小子。白杨心里恼得更厉害了。
“他说有事,所以来不了。”说完这话,整个人都和他的脑袋一样垂得抬不起来了。
“哦。”思齐吐出这一个字,似乎不费什么力气。扭头往前走了。
俩个年轻人没有选择像往年一样玩到很晚才回家。早早结束游街的两个人情绪低落,沉默明显得过分。老唐夫妇看着默默纳罕,但也只是知趣地没作声,只是那位姓宋的师母不免柔肠百结地麻烦起来,静悄悄地煮了汤圆,摆了桌喊俩傻孩子吃宵夜。
一晚上游荡在街上的两个人并没来得及吃什么零食,诸如棉花糖,羊肉串,臭豆腐,炸馒头片,如此种种清河元宵街市上热销热卖的小吃品种,今年都没纳入两个人的胃袋。
白杨在寒假的尾巴上站着,和这一家人的关系早已熟络。连同年都一起过了,用老唐的说法,一起过年的就是一家人。白杨也不摆认生见外那套没意思的谱,饥肠辘辘地早已按捺不住,端起手前的一碗汤圆,也不管烫不烫的,呼啦啦地就下了肚子。
唐思齐看着白杨那破落户的样子,眼睛红了红,又是忍俊不禁,“几辈子没吃过饭了?慢点。”又是嗔怪,又是着急的娇俏样子,白杨看着一愣,“你也吃啊。”
这声音一出来,温温柔柔的,白杨和唐思齐俩人都愣住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笼罩住了,唐思齐心里酸酸的,夹了一个汤圆咬了一口,任那甜滋滋的黑芝麻馅儿淌在白瓷的勺儿里,“我爸妈真拿你当亲儿子看。”
“我也拿你当家人看。”白杨低着头,嘴里的汤圆撑得满满,这句含糊不清,嘟嘟囔囔。
唐思齐也敏锐地把这话捕捉到了耳朵里头,心里五味教错起来,又是感念着白杨这番心思,又是感喟着那边的求而不得。这么一想更是郁郁,食不知味,索性放了碗筷汤匙,一言不发地趴在茶几上小声抽泣起来。
这么一来该是白杨惊了。想着老唐和师母俩人在楼上不知听到没,低声靠近唐思齐,又是用了生平最温柔的声音,“起来,回屋睡啦。”
终于劝慰生效。唐思齐做起来抹干了眼泪回屋睡了。留了白杨一个人深夜收拾她吃剩的一堆碗碟。白杨在厨房一边刷碗一边头疼,对高夏的意见越发膨胀起来,简直不知开学后如何面对这个昔日的好伙伴。
洗完碗回到自己的小屋,手机一条未读信息。点开看,夜色里屏幕闪烁着荧荧蓝光,“今天的谜底是‘夏’,‘夏天’的‘夏’。”又是重重的下落感,黑暗中一声轻轻的叹息。
时长情短。夜幕中那个皮肤微黑的男孩子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无论平时的唐思齐多么开朗,一碰到那个字就会变得敏感多思。“夏天”的“夏”字。所以才会在看到“春秋”时,即刻想到“夏”。别人是一叶知秋,她却是,风吹草动都是“夏”。
编辑好一条短信发了过去,“为什么不说出答案拿回那盏灯呢?”
“始终不是我的。拿了何用?”
“不努力怎么知道?”
等了很久,在白杨快睡过去的时候,手机终于又震动起来,“明天陪我再去看看吧。”
正月十六,街上仍有可看的灯摆出来,不过比十五就萧索许多,热闹不足了。唐思齐和白杨俩人急冲冲地直奔猜灯谜处去,呼,松了口气,昨日的摊子还在。
只是……那个谜底是“夏”的灯去哪里了?
老板头也不抬,“你们来晚一步,那个灯被人猜对后赢走了。”
回去的路上白杨变得很沉默,唐思齐一向自负洒脱,所以逼着自己很快调整情绪要逗另一个开心了,“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认生的人,在班主任家里也一点都不客气不别扭呢。”
白杨抬头看了眼旁边裹得圆滚滚的小汤圆儿,忍不住声音也软软糯糯起来,不过吐出来的字却一个字似一个字地铿锵,“老师是真心对我好,我何必装腔作势和他见外。”
唐思齐心里暗暗一赞,觉得这也算是白杨一条不可多得的好处,不认生不矫情,大概是前边那十几年的小小岁月里饱尝了人生的善意,才可活得这般通透与磊落。许是白杨从未在她跟前渲染自己那孤儿院的岁月是个什么滋味,才导致这位唐小姐产生这般圆融美好的错觉。
如是想着,却不好意思出声去赞他,只好仰头看着漫漫星空,北半球的冬日夜空干净晴朗,猎户座的三颗星星腰带很好认,一抬头便是。“和你一起走夜路,总是会忍不住看星星。”
“大概是我的脸比星光还灿烂,你觉得太亮,才不得不看星星。”
“切。”
就要开学了。一个寒假短暂而不肯停留,开学后一切都会如常不变,他们依然要面对那个名字中有“夏”的男生,面对难对付的教导主任黄丝丝,面对市里的春季运动会。
可是,一切好像又都不同了。有些东西开始变得脆弱不堪,一触碰即会灰飞烟灭。而有些东西变得坚固如磐,是他们再也不会担忧的稳固大后方。也许在此刻,这些脆弱了的,和坚固了的人与事,乃至情或不知名的种种,都未曾显象具形,但他们终将在日后的路子上渐渐清朗明晰,伴你一路喜悦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