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东宫(二)(1 / 1)
太孙夫妇俩一路晃到扶芳殿,太子妃早就收到儿子回来了的消息。
如果不是为了给小夫妻留点倾诉衷肠的时间,她早就派人到太孙宫找人了。
这会儿见儿子和媳妇都乖乖地来了,心情很好地放下手里的册子。指着下首的椅子说:“都坐吧,我还以为要晚间才能见着你们呢。”
胡善祥笑着说:“我们打算来您这儿蹭饭呢。”
朱瞻基接着说:“娘,您不知道咱们太孙妃现在可唠叨了,我不耐烦听她胡扯,这才到您这儿来躲清静来了。”
“我看你才是在胡扯。”太子妃笑着说,“你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还不兴人说两句?”
朱瞻基见她开始进入唠叨模式,赶紧说:“娘,我给您们带了礼物回来。那三个小的呢,这会儿怎么不在你跟前?”
太子妃见儿子出去一趟回来,变得精神奕奕的,好像笑容也多了些。难得有这样轻松说话的机会,就说:“现在天冷,我赶他们到暖阁里呆着去了。一会儿听到你们来了,估计就要来这儿了。”
“娘,您这一向还好吧?”朱瞻基问。
“我哪有不好的,每日不就是这样过着吗。”太孙妃说,“倒是你,出去这一趟还顺利吧?”
朱瞻基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子,眼中闪过一股狠劲,语气漠然地说:“有些小插曲,后来都给解决了。娘您是知道的,哪些人不想让我们好过。”
“你爹的处境最近有些不太好。”太子妃有些忧虑地说,“待会儿他回来了,你去见一见他吧,所谓上阵父子兵,你还是要帮着些才好。”
朱瞻基冷笑一声,说:“不用想都知道是些什么破事,一次又一次的,那些人也不嫌烦得慌。”
“手段不管老不老,有用就行了。偏偏是那些你看不上的手段,让你爹在朝中动惮不得。”
“我知道了,晚间再和爹说吧。外边的事情有我们呢,您就别跟着上火了。”
太孙妃见胡善祥在边上半天不说话,不好冷落她,转头对她说:“大郎如今回来了,你们太孙宫有什么事情也有个人商量,可不能什么事都你一个人扛着。”
胡善祥猜她说的是前一段孙妙容找茬的事情,笑着说:“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皇娘放心就是。殿下自然有前朝的事情要去操心,我能做的也就是让后殿安静些。”
太子妃见她如今行事比以往老练了许多,处理事情的手段也拿得出来,整个人倒是比刚进宫的时候看着精神些,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这适应宫廷生活的速度还不算太慢。
“你知道怎么处理就好,这宫里的人是不能纵容的。”太子妃严厉地说,“像娘当年就是心慈手软以致后来酿成大祸,如今是尾大不掉了。”
胡善祥颔首受教,说:“皇娘放心。”
朱瞻基见这俩人的话题扯到了阴谋论上,打岔说:“娘,您可得看着她点,平日傻愣愣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银子呢。”
“我们的事情你就别参合啦,把你自己的差事办好才是关键。说到底还是你和你爹在前朝安稳了,我们才会有好日子过。”太子妃说得很怅然。
胡善祥见这气愤越来越悲壮,感紧跟太子妃聊些弟弟妹妹的日常小趣事,倒是把她低落的心情带得好了些。
朱瞻基趁她们说话的功夫,回想起了东宫这些年来经历的危机,太子妃绝对不会比挡在前面的太子好过半分。
永乐二年,在满朝公侯勋贵一面倒地支持朱高煦做太子,而皇爷也有此偏向的情况下,要不是姚广孝在背后暗中支持,解缙在应对皇爷询问时说出一句:“好圣孙!”恐怕今日的东宫就是朱高煦了,那是东宫确立地位的第一次胜利,不然后边的所有谋划都是枉然。
说来他这些年的好日子,除了皇爷那个似是而非的梦,还要多亏这个大名第一才子的一句“好圣孙。”这算是确定了他在朱家皇权争夺战中的合法地位,不然那几个各有傲气的老头子怎么会一心来教导他。
太子自从正位东宫,一直以老好人的形象示人,倒也得到了绝大多数文臣的拥护,至少在他们看来有这么一位帝国继承人,虽然身形肥胖,且有腿疾,但嫡长子继承制度是文臣们经过几千年的不懈努力维持下来的,到他们这儿自然不希望在史书上出现意外的一笔,再说这个太子温和儒雅,对臣□□恤仁慈,受够了今上铁血统治的众人自然不希望未来的天子是跟他一样脾气的汉王。
第二次危机发生在永乐十年九月,汉王一直不甘心快要到手的东宫之位就此失去,在皇爷北巡的途中,收买大量近臣侍卫,见缝插针地说太子的坏话。
皇爷听得多了,自然疑虑重重,他北巡回京后,疾风骤雨地核查了太子监国期间的所有工作,找着借口便开始严厉斥责太子,不但抓了东宫的大批属管,而且更改了太子颁布的诸多政令,一时之间整个东宫人人自危。
他记得那会儿他跑去像皇爷求情,皇爷听了他的话沉默不如,后来让他避在武英殿的帘子后面听大臣的奏对。
皇爷召见了几个重要的大臣想听听大家对这件事的看法,大理寺丞耿通脾气耿直,直言太子并无过错,被皇爷疑心朋党东宫,离间他们父子关系而赐死。
后来还是杨士奇的一段话打消皇爷的疑虑,他说:“殿下监国期间勤奋努力,善于听取大臣们提出的合理意见,但是对不合理的意见哪怕是东宫近臣提出来的也会当面驳斥。”
那是朱瞻基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政治智慧,同样的话换一种方式、换一个人说出来,结果居然截然不同。耿通是赐死,杨士奇是得到帝王更多的信任。
东宫的第三次危机发生在永乐十二年九月,同样是皇爷北巡回京后,这次更狠的地方在于,皇爷的銮驾加速回京,结果是太子接驾准备工作在慌忙中存在诸多不足,被皇爷认为是藐视皇父,不忠不孝。结果是太子被软禁,东宫近臣被一网打尽,或赐死或下锦衣卫诏狱。
那也是朱瞻基再一次体会到皇权争斗的残忍,天家父子亲情的淡薄以及政治博弈的黑暗。
后来还是杨士奇的一句话让皇爷放过了太子,他说:“太子孝敬,凡所稽迟,皆臣等罪。”
这等于给了骑虎难下的皇爷一个下坡的梯子,出了错自然是臣下的错,哪能怪主子呢。所以随着又一批东宫近臣被清洗,太子得以苟延残喘。
东宫近十年经营起来的势力悉数殆尽,那一段时间为了避讳皇爷的猜忌,太子闭门不出,以示三醒自身,整个东宫全靠太子妃一人在宫中周旋,勉强保留住了东宫最后一丝体面。
这样挨打的经历,让太子这个老好人也忍不住怒了,结果就是精心策划了一场翻身仗。
他们抓住了朱高煦主动向皇爷要求增加护卫的契机,进言其有不臣之心,这才让皇爷开始下决心考查汉王在京中的表现,在永乐十三年五月,才最终决定改封他去青州。而汉王为了随时掌握京中动向,自然耍赖不肯走,这算是在皇爷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直到今年初,汉王掠杀兵部的指挥,肢解无罪之人暗投于江,私造兵器阴阳死士,造船练兵等不法事被揭穿,皇爷才为了堵悠悠之口,不顾汉王的反复哀求和军方将领的求情,强行将他封到了乐安州。至此东宫取得了十几年以来最彻底的一次胜利。
可如今看来,汉王自然不会乖乖地坐以待毙,他抓住了皇爷多疑的性子,在对付东宫的时候几乎是一挑拨一个准,就不知到这次东宫要面临的是怎样的危机了。
他忽然有些摇摇欲试的感觉,反正这些年来跟着几个老头学了满肚子的东些,也该是时候拿出来看看是否管用了。
太子这个怎么说呢,因为自身缺陷导致过度自谦,虽然心中仁善,但总是缺乏些帝王的魄力,但也正因为他的弱势,才引得像杨士奇、蹇义等能臣的维护和效忠。
纵观几千年来,能与皇帝真正融洽相处的太子几乎没有,就连就同存异都极其稀少。大概做着皇帝的和将要做皇帝的除了权力的争夺外,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对天下的认识不同、性格不同、施政理念不同,各种不同自然让眼中容不下沙子的父子处得不怎么愉快。
皇爷与太子彼此猜疑,太子与太孙彼此防备。天家的父子关系,这才是常态,幸好他不是个急需父爱的十九岁少年,不然这日子过得肯定会更悲苦。
太子妃看儿子神游天际的样子,好笑地问:“大郎你这半天都不说话,是在想什么好事情?”
“娘,您看我能想点什么好事情,还不是那些糟心的事情。”朱瞻基回过神,站起来说,“你们说你们的,我去看看皇弟们的功课。”
“去吧。”太子妃见他出去了,又转头去与胡善祥继续刚刚的话题。
他这心血来潮的想起要指导小兄弟的功课,自然是想到了打虎亲兄弟一说,亲爹靠不住,一母同胞的小兄弟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出了房门才发现天空乌云密布,一副风雨欲来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