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Farewell(1 / 1)
“叮咚——叮咚——”连按十几下门铃之后,没有回应,连狗叫声都不存在。我匆忙进了自家家门,随口喊了句“我回来了~”便冲向书房。
我拉开窗帘,开锁,用力推门,望向对面。
只见浴室灯是暗着的,耳边徒留楼栋高层特有的风声。
老师也许是在置气,所以搬到那边去了吧。
记得今天早上授予学位的时候,梁君烨还特意跟别人换了位置,同我一组——说明他还是在乎我的,只是傲娇了而已→_→。
一定是这样。
翻出别墅的钥匙扔进包里,我招呼了一声,再度离家。
二十分钟的车程足够我想出三篇长达五百字的检讨书。等目的地到达,我下车整理了一下服装和发型。本来我还考虑要不要把领口拉下一些,可一低头,看见了完整的脚背,只能作罢。
哎。
夜色深深,小区里知了的叫声格外响亮。影子偶尔会被经过的汽车车灯映得更深。一路狂奔到那栋熟悉的小楼门口,见里面的灯也是暗着的。我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比如说梁某人正在扮睡美男等本大爷夜袭,再度整理了一下那头蹲坑易沾屎的长发,转动钥匙,推门而入。
……
我去。
就算是被大伯的刑侦故事、《名侦探柯南》里的黑衣人、豚鼠系列以及邓致礼的解剖实验吓大的人,都会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定在原地。
月华清冷,透过落地窗照亮宽敞的起居室,衬得家具上白布素得刺眼。更深露重,一股寒意向手臂和膝盖袭来,有些刺痛——这明明还是仲夏夜。
搬家公司你们学个什么港片啊(╯‵□′)╯︵┻━┻?!
不过,比这诡异气氛更可怕的是人去楼空的苍凉感。
“梁君烨——出来!”
“3——2——1.5!”
“1——”
“我错了!老师你出来好不好!”
“梁教授,你是不是躲在这里?!我开门咯——”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翻遍整座房子都不见他的踪影,他根本没有藏在这里。
我悻悻打道回府。
第二天一早,我借口看同学,让老妈捎我一程赶回H大。一七届学生毕业离放假还有一段时间,学弟学妹们多在准备期末考试,教职工们也都还在。等电梯的人太多,我两级一跨地跳上筱筠楼的楼梯,一层又一层。
A302……A302……
找到那扇无比熟悉的门,我正欲敲响,却注意到眼前的门牌。写有梁老师名字的门牌已经被撤走了。
我不信邪地敲了几下。
“诶,这不是尉迟清漪吗?”
背后传来一个男声,我回头,是数学系的罗教授,个头跟我差不多,微胖,留了点小胡子。他用手拉了下报童帽的帽檐,笑眯眯道:“梁君烨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啊?”
弥勒佛般的脸上笑容一僵,奇怪道:“他离职了,没跟你说吗?”
“没……他去哪里了?”
罗教授的神情有些为难:“这个,他也没跟我们说。我还以为……”他看了我一眼,觉得不便再说下去。
“我知道了,谢谢罗教授。”我勉强地挑起嘴角,在控制不住面部肌肉之前朝楼梯奔去。毫无目的地跑到天枢广场,我被晒得头晕,扶住膝盖喘气。再往南走经过图书馆,就是外国语学院的院办大楼。我得去找李舒窈,如果她也不知道梁教授的下落的话,必须报警。
我在院办楼梯口的椅子上坐了大约二十分钟,远远看见一摸若竹色靠近。李舒窈身着对襟盘口的纯色上衣配过膝裙,手上抱着课本,盘发依旧丝毫不乱。她似乎走进了才注意到我,主动打招呼:“有事吗?”
“李教授,你知不知道……梁教授,在哪?”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他离职的事情我知道,不过不是……?”很快,她好像是猜到了什么,双手轻轻扶着我肩膀,没有说破,“我问问君熠吧,他肯定知道。”
“……对不起。”
很快,梁君熠亲自来了。他照例是先打趣我一番,然后告诉我梁老师没事,辞职出国了而已。我问他去了哪里,隐隐升起一丝希望。
“他应该回苏黎世了吧。具体我也不清楚。”梁君熠笑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不是说……”李教授对这个说法似乎有疑问,不过被他糊弄过去了。
我没心情和梁君熠斗嘴,多呆一秒多一分尴尬。既然都跟梁教授断了,他们家自然跟我就没什么关系,说不定对我的印象也会大打折扣,不必再给我多大的面子。
知道他平安就好。
我起身告辞。
“等等,尉迟,”李舒窈叫住我,“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说清楚吧,年轻人之间哪能没有点磕磕碰碰……听说你八月中旬就要走,我想着,跟你父母见面还是叫上你们最好。具体如何再商量,看你们的意思。”
?
……跟我父母见面?什么情况?
然后我意识到我的妄自菲薄严重到了怎样的地步。
他们早知道我准备GRE等考试,不只是跟风而已。
李舒窈夫妇一向尊重他们儿子的决定。只是如今,梁伯伯的健康状况有些不乐观。李教授觉得既然梁君熠不能指望,就希望而立之年的老师和我的事情定下来,在出国之前订婚,一起走当然更好。
然而当她提议这件事的时候,梁君烨却有迟疑,他觉得以我的年龄和性格,婚姻的责任对我来说太早。他悄悄试探一下我的反应再说,绝对不能拿大阵仗来强迫我。
李教授跟我道歉,她当时有些施压的念头,于是打算等放假直接约见我父母,问他们的意见——确实有意瞒着梁教授,但不是给他安排与别人的相亲。
这么说……
“他……早有打算?”
两人节奏不一,但动作都是点头。
眼眶一热,有液体从眼角溢出,顺着鼻子的轮廓一路蜿蜒至下巴。
所谓的困难只是臆想,而我的所作所为只是让梁君烨心寒。
他知道我要走,也支持我的选择。梁教授早有我想要的安排,等的无非是我的表态而已。可我的选择似乎根本没打算跟他分享未来。很多事情都不那么绝对,可我连跟他商量这条路没有尝试过。
所谓的困难只是我的臆想,反而让梁老师心如死灰。
君心似我心,却负相思意。
完了。太迟了。我已经错过毕业典礼的最后机会。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我似乎不太听得见。恍惚间只记得手帕在我脸上的触感,和梁医生不要命的车速。车停在我家楼下,刚要道别,他却说有东西要给我。
梁君熠打开手套箱,拿出一个信封,示意我打开。
信封的东西和我预料的不一样:一张详细规划的时间表和清单,告诉我去美国之前要准备的物品证件,以及使馆电话和当地留学生会的联系方式。没有一句留言。
从笔迹看是他亲手写的,不用直尺线条也能画得精准。
左边传来与老师极其相似的声音:“小朋友,虽然你家梁教授不让说,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大三大四那两段赴美RA的机会不是那么好拿到的。而且你的推荐信,不止四封。”
他的神色不像在开玩笑。
原来梁君烨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实习项目、备考期、申请期、Offer、Ad与拒信雨,一路披荆斩棘,而每一步上都有他的助力与陪伴——即便,即便他是在亲手送走我。
我不负所望,却也不孚所望。这封信,恐怕也是最后的温柔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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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号。
在充实又苍白的暑假之后,我滚出国门的日子到了。此前我本打算像徐大才子一样悄悄地离开,连首诗都不写,没想到在H市云汀国际机场会有豪华送别阵容。
一群魂淡。
他们都说,尉迟清漪这个大害虫终于去祸害美国人民了,简直让人流下农奴翻身得解放般激动的泪水说完,还专门哭给我看——鼻涕都要呛出来那种,没有一个比赤名莉香好看。
父母特地请假,一路把我送到上海。直到过安检之前,我们家老尉迟还在跟我赌气——毕竟是制造商,我状态不对,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他其实知道前因后果,也理解我的心情。但在一位父亲眼里,女儿应该坚强独立到不受任何男人的影响,更不该为之伤心内疚,不管谁对谁错。
不过霸道行长最终还是让步了。煽情的话他从来不说,只是交代的注意事项中,一字一句皆是关切和不舍。
“前往旧金山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UA858次航班现在开始办理登记手续……”广播响起,我推着行李离去,刚走两步,肩头一暖。我照例一身T恤短裤,现在又多了一件浅灰色针织开衫。
走到安检口,我回头对他们招了最后一次手。
说是天涯若比邻,然而时差、假期安排、乃至交通通讯本身的局限都注定让留学党与家的距离并非咫尺。而两个月的音信全无,更是证实了某种无奈。
梁教授现在正在做什么呢?攻克难题?做饭?还是洗澡?
浸湿的眼罩与支零破碎的影响伴我一路向东,万丈霞光中,飞离长三角,飞离东海,隐于太平洋上空的云端。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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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北加利福尼亚。
整个研究所都被研究项目成功结题的喜悦引燃,同僚之间相互拥抱祝贺。其中有一个姓氏拗口到只能叫外号的华裔研究员倒是最快恢复冷静。
“Atalanta,今晚跟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庆功吗?”
“我愿意,但是……”尉迟清漪微微侧身,露出隆起的腹部。她挑挑眉:“项目完成了,我想我该去休产假了。”
“恭喜你哦。”
“谢谢。”
她独自收拾好随身物品,动作麻利得不似孕妇。走出大门,尉迟下意识地拉上大号冲锋衣的拉链。此时的峡湾笼罩在温和的雾气中,与北半球的普遍高温格格不入。
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22岁那年,她离开一个国。此后拿到学位、工作、定居……一切顺理成章得让人觉得恍惚若梦。而远离故土的预言也确实一语成箴。
尉迟清漪慢悠悠地走到路边,无意间撇到路边车窗上的倒影,微微躬身照了起来。她留着一头打理整齐的短发,鹅蛋脸比过去稍圆润了点,俊眼修眉,鼻梁高细挺直,带有几分孕妇特有的红润气色。
车窗突然降下,让人猝不及防。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