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年关(1 / 1)
年关将至,往年父母必会回家来陪我两日的,今年怕是不会回来了,所以,我提前一星期就告诉杰克给家中大半的仆人都放了假,让他们回老家陪家人过年去了。只剩下几个如马婶一般无家可归的老仆,以及一干不得不留下来值班的安保人员陪我过年。
这个家越来越冷清了。
我赖在床上不愿起床,我什么都不想做,我给自己暗示:睡一睡,这个年就过去了。睡一睡,说不定‘戚叔’就没事了。
我独自在房里呆了几天,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看书,听听音乐。
直到终于受不了了,才走出了房间。
自从确认怀孕后我就不曾沾一滴酒,也没能光着脚走路,总觉得很不自在。
此刻我想喝酒,我想光着脚走走,我披头散发,如从前一样随性的穿着宽松的睡袍,扶着扶梯,打着赤脚一步步走下楼梯,凉凉的触感分外亲切。
我随意喊道:“杰克,我要喝酒,替我拿酒来。”
我没听到杰克即时的回应我,这可不是常有的事,我本想再喊一声,可我的视线往楼下看时却是凝住了,惊呆了。
因为——
我第一次看到客厅被装扮得红彤彤的,喜气洋洋的,桌子上还摆满了冒着热气的吃食;父亲坐在沙发里看书;戚叔,程俊夕,杰克等人站在楼梯口笑着看我;他们有的叫我小颜,有的叫我小姐,然后他们一起喊道:新年快乐!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样温情的场面?
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甚至有点儿想哭。
“小颜,快下来呀,就等你了。”一身雪白的程俊夕春风般的笑着冲我招手道。他还是那么好看,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
我的脚步一点儿也迈不动,只得紧紧的攥着睡袍。
我觉得眼前所见太好了,太美了,很怕我出声就会没了。
“小姐,”还是我的老管家戚叔最为懂我。他在鼓励着我,仿佛在说:孩子,你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孩子,勇敢地下来吧。
戚叔看上去精神矍铄,没有半分病态。我很高兴。
我冲戚叔轻轻点了点头,克制着内心的喜悦,缓缓走下台阶。
程俊夕立刻向我伸出了手,友好而真诚,十分期待的要扶着我走。
我微讶!
略略看了一眼父亲,父亲嘴角微动,正挑着漂亮的剑眉看他之所爱程俊夕,似乎在讥笑程俊夕脸皮厚自作多情。然后父亲又瞥了我一眼,尽管他的眼睛非常明亮,但我还是察觉了那一眼有莫名的复杂情绪。
我一点儿也不了解我的父亲,我不知道我在他心中有何种位置,不明白他对着我时有怎样的心情,我与他实在太过陌生,他于我也相当客气,客气得我们见面时他对我仅仅只是点头示意。
以至于我无法决断要不要把手伸给他的爱人程俊夕以回应程俊夕亲情似的亲近。
“小颜”程俊夕依然温暖的笑着,坚持着他的决定。
“多谢好意,我心领了。”我默默在心中说了一次。
正想着拒绝,说谢谢,我很好,我能够自己走,没想到——
“小、颜!”
却是父亲僵僵的叫了我的名。
于我而言,这是父亲第一次正视我。我几乎感到这一声“小颜”将我的心脏给叫停了。
我呆呆的看向父亲,父亲欲言又止,我想我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那么喜欢程俊夕,程俊夕的愿望父亲大概都想满足了他,不想让程俊夕受一点点委屈。
又或许他也同程俊夕一般在期待着。
我怎能拂了他的心意。
他们想对我好,我不怀疑,我自然也要加倍的对他们好。
我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程俊夕愉悦的紧紧握住,并小心翼翼的抱了抱我,对我道:“小颜,我与Richard一同回来过年,你不介意吧?”
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
但是那种表示亲昵的煽情话语我不会说,我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真诚的道:“欢迎回家。”
程俊夕一怔,莫名的,犹在梦中似的喃喃地念着我对他说的“欢迎回家”然后突然的那清澈如湖水似的眼盛满了星光,透露了他此刻异常激动的心情。
那种玄妙的感受,我能理解,就像我得到父亲的正视一样。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认同了他。虽然我至今也不太能明白男人与男人的爱情,但是,程俊夕与父亲彼此深爱对方是不争的事实。我愿意祝福他们。
“小颜,谢谢你,谢谢你小颜,祝你新年快乐!”程俊夕道。声音几近哽咽。然后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开心得忘了我是个孕妇,差点儿没把我勒死,还好后来杰克提醒了他。我甚至没来得及回他一句新年快乐。
而父亲已扔了手中的书来到我们身旁,他先看了一眼我,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类似赞许的东西,接着他又将目光深情的转向他的爱人,笑意溶溶对他道:“满意了吗?”
程俊夕似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四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还会脸红,他瞪了父亲一眼,故作生气地斥道:“好了。”
而桀骜不驯的父亲居然真的收敛脾性,不在吭声,像只被顺毛的猫。
“开饭了,开饭了。”程俊夕一边挽住我的手,一边挽住父亲的手,我们亲密的并肩而行,在相邻的座位上一起落座。
于是,一家子不分主仆围坐在了一张桌子吃年夜饭,与平常我一个人坐在这张大桌子前吃饭的情景完全不同。虽然整个过程大家多少还是有些拘谨,但总的来说很热闹,多亏了程俊夕积极的调动大家的情绪活跃气氛。席间难得的父亲还给我夹了一筷子菜,程俊夕更是把我的碗堆成了小山。我不想拒绝这好意,以至于我吃得特别多。
餐后,程俊夕提议大家一起到家庭影院看春节联欢晚会,父亲当即与他唱反调道:“看那个还不如大家围成一桌打牌有意思,或者我们到楼顶去看烟花也不错。”
程俊夕听闻,脸一板,父亲又不敢说话了。看得我很想笑,又觉得笑出来不太好,暗自憋着了。
不过,这种娱乐节目我的兴趣也不大,几乎从不看,但老人们个个兴致勃勃,欢喜得不得了,应是逢年必看,所以自然是全家赞同,人人参与。
可半个时辰后,我发现坐我身旁的戚叔有点儿坐不住了,他额头有些微的薄汗,我忧心的看着他,我希望他去休息,不要再逞强。他也察觉我注意到他的状况,未待我开口,他侧过头来,向我点了点头,与父亲、程俊夕道了晚安,匆匆离去。
我不放心,特别让杰克跟去看看,并交待他如有必要叫医生过来一趟。
而我自己也觉得胃隐隐有些不舒服,跟众人道别后独自回房了。原本程俊夕说要送我回房的,我拒绝了,他没有强求。
一回房,我就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洗手间,伏跪在马桶上狂吐不止,吐得没有半分力气,脸色惨白,只得瘫坐在地毯上。
我有听见我的手机响了,可是我没有力气走过去接,任它响个不停。
等到手机终于不再响了,我才有了一丝气力,慢慢地爬到床边,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杨祖云给我打的电话。
他都去相亲了,怎么还给我打电话?
正想关机,一条他发的短信又闪了进来。
不想看,将手机随手扔了。
尽管我毫无睡意,但此时此刻,我还是想在床上躺着。
窗外断断续续有放烟花的噼里啪啦声传进来,年味儿正浓。我侧身躺着,放空思维,关了房里的灯,完全处在黑暗里,看夜空中绚烂的烟花转瞬即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我听见有人敲我的房门,敲门的人没有用气力,声音很小,这样的音量睡着的人断不会被惊醒,而没有睡着的人却是能够听见的,由此可见敲响房门的人很是贴心细心。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程俊夕有事找我。
我在床头摸到开关,按开了房间的灯,然后半坐起身子,顺了顺头发道:“请进!”
门吱嘎一声开了,来人果然是程俊夕。
程俊夕道:“小颜,你还是睡得很晚?!”
“嗯,”我点点头,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晚睡了,“晚会已经结束了吗?”
“还没有。”程俊夕很自然的搬了张椅子在我床边坐下,又为我拢了拢被子,“你脸色很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摇着头。吐过之后,我已不难受了,只是睡不着而已。
程俊夕微笑着看我,眼神温柔而疼惜,就像父亲看女儿一般叫人感动。
我看得出他似乎有许多话想对我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能说出口,又或许他知道对我无需多说什么,遂,千言万语全化作了一句:“小颜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我点点头,向他表示谢意,并询问他的来意。
他对我说抱歉,明天一早他和父亲就不得不离开,原因是他们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后天要在美国结婚。他说这消息的时候心绪波动较大,让我不禁猜测可能是一对同性朋友要结婚。
而他与父亲已订了明天最早的早班飞机起程。时间太早,我那个时间一定还在睡觉,他们定然等不及与我道别,现在特地来告诉我一声。
我当然能理解。
何况,程俊夕能特意来告诉我,我已相当满意了。往年父亲要走,从来没有跟我说的,如今由程俊夕来跟我道别自然意义不同了。
“一路顺风!”我道。
程俊夕眼眶几乎红了,捉了我的一只手去紧紧的握住道:“谢谢你,小颜。”
我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客气。
程俊夕又热心的给我说了好些孕妇应当注意的事项,想必他查了不少资料,讲得头头是道,比我的主治医生还仔细。真是贴心的好长辈!直到我的房门再次被父亲敲响,我们才互道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