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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客为主的过程只在一瞬间。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叶修直接就搂了回去一下将人连带几步按到床上——与其说是按倒不如说是一起摔的。极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刘皓并没有收力，于是两个人几乎是硬生生倒进了床里面——并且叶修还得控制着别真把下面的人给砸着了。

双膝堪堪跪在床沿没磕着，身体趴到床上的时候唇齿早已分开，脖颈相交胸腹相贴，只隔了两层薄薄的夏装。叶修为了闪避撞到刘皓的动作偏了头，额头越过刘皓的身子抵在床铺上，气息格外紊乱。他好不容易用手肘支起上半身，看过去，眼神却又顿住了。

他也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刘皓。

刘皓的表情应该是令人熟悉的。他如同数年时光前坐在电脑前的年轻副队，眼神里闪烁着一丝带着狡黠的光，浅浅的、得体的微笑里面透着分明的得意，分明是在谋划着什么阴谋诡计。长长的睫毛扫过空气，将阴影透过橘色的顶灯投射在眼睑下，给年轻又干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深藏不露的意味。偏偏那表情在知情人眼中怎么看怎么难受，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如沐春风。

此时此刻，即便是叶修，也觉得面前的人一如从前不怀好意，然而唯独这心怀的“鬼胎”本身，却与当时全然不同。

那双能说会道的眼睛里，氤氲着的，如同盛夏森林半夜里萤火的微光，

闪烁着，将人引向不知名的深谷之中，不知不觉沦陷其中。

......

站在那扇门前的时候，刘皓曾在一瞬间有逃跑的冲动。

距离婚礼开始还有十几分钟。准确的时间刘皓不知道，但看着面前忙忙碌碌的众人就能清楚，最激动人心的时间很快就会来临了。

他是背着叶修跑出来的。准确来说，打地鼠的叶修对于刘皓要去洗手间这件事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然后他就重新站在了更衣室的门前。

大院出身的徐小姐天然自带一种独立大队的气质。徐家跟现在的叶家本来住得就不远，结了婚也照样能经常见到父母，所以家长们显然没有太把女儿离家这件事看得特别严重。徐小姐一个人把自己拾掇得妥妥当当潇洒出了门，结果一开门就把正好站在门口的刘皓吓了一大跳。

“啊......你好！”

刘皓往后一跳，直接用自己的脊椎反射神经来代替了大脑。

对于这位未来的“弟妹”，刘皓可真是一点也不敢出错。

这个时候，倒是徐小姐先笑了出来。她露出一个十分体谅的友好笑容，将刘皓狂跳的心稍稍安抚了那么一点点，然后用明亮而直率的声音开了口：“您好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刘皓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他还以为自己见到的是狡黠的小魔法师，却没想到面前的更像是枪系大姐头：从天界来的凯丽。

其实这很好理解。一位十六岁入全国顶尖军校法学院，硕士毕业后直入军事法院任职的年轻助理审判员，无论怎么看都比刘皓这个勉强有技术的宅要强悍多了。刘皓稍稍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觉得嗓子里渴得要命，像是冒了烟。他拼命向自己暗示自己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态调整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好。

徐小姐眨着大大的眼睛，非常给面子地没有直接嘲笑出声，而是用溢满笑意的眼神看向他。

“您是为了叶修的事吧？”

徐小姐绝对可称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她不仅没有将莫名其妙跑过来的刘皓拒之门外，反而以一种极其真诚的姿态愉快地和刘皓聊起天来。这种态度让原本忐忑不安的刘皓仿佛豁然开朗，一下子觉得心里有块大石落了下去。因此，尽管还有些拘谨，几句闲话家常之后，他也渐渐融入了愉快的对话氛围中。

刘皓在荣耀诸位发言人之中，可称是相当出色的一个。尤其是在引导话语方面，绝对可称个中好手。然而，面对着面前长于论辩且真正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不知道是出于语言功力的劣势还是因为内心的缺乏底气，不要说提问，几轮谈话下来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寻常而毫无勾心斗角的谈话令人无比舒适，尤其是当对方将你当做自家人的情形下。

——没错，比起跟自己父母的谈话，这样的交流反而让人觉得正常多了。

短短三分钟的时间，徐小姐并没有将重点着墨于叶修身上，但却似乎把少年叶修的整个模样都描绘了出来。这其中甚至提到了他和叶秋当年那一场意味举足轻重的往事，还有那背后透露出的意义：叶修眼中叶秋的绝望，似乎渐渐与过去的某个时光重叠。

是的。

刘皓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其实人的生活中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像我，因为看得太多，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徐小姐歪着头一笑：“军事庭已经是最好的了，刑事庭他们简直是伤害自己的心灵啊。唉，所以说，能够在适当的时候得到一个人的帮助，那真的是最大的幸运了。”

刘皓的神情有些犹豫。

“不过呢......”徐小姐顿了顿，微笑着垂下眼睛。“像叶修这种无情无义的人，要他帮别人的忙，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哪。”她抬起头，笑着看向刘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您可真是他的克星。”

......

画面流转，眼前出现的，赫然是叶修。

徐小姐说的没错，像叶修这样的人，打从一开始他出手的时候起，就注定不会有结束的一刻了。

刘皓轻笑，想啊，人生就是由无数个意外组成的。回顾过去的这些年，仿佛每一件事都完全不在意料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最初在嘉世得到的算不算冷遇。那些挣扎和破碎的时光里，叶修是不是应该负起一部分责任？他曾经以为叶修对他的态度应该叫做敌对。但是后来却发现，这仅仅是双方之间一个完全错位的误解。他对叶修失望到绝望，叶修对他失望到无望。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却将双方推到了峡谷的两端，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坠落。刘皓甚至有段时间想过，如果叶修压根就没有把他看做过副队合适的人选，没有将他的能力并不能承担的沉重期待压在他身上，是否自己就会在训练营中碌碌无为，甚至不能在荣耀之中赢得一个席位？又或者和千千万万个叶修的崇拜者一样，热情退却后慢慢消失，将“叶秋”变成人生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字？

没有人应该为他人的人生负责。刘皓在第七赛季前的命运，可以说是上天的捉弄，可以说是自小父母的失败，可以说是他自己的无能——但惟独绝不应该怪之于叶修。

就好像一个病人身体溃烂，却要责怪风将自己吹得浑身冰冷。

在他执着于把所有责任推到叶修身上一干二净、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置于受害者位置再因此以复仇为名饮食自己的软弱之时，眼前的只有坠落这一个可能。

如果不是那一晚叶修的经过。

刘皓眨了眨眼睛。他突然发现这么些年，自己貌似是在委曲求全，貌似是在不甘与恐惧中屈服于叶修的精神人格，貌似是把自己一切爱和热情都从荣耀上转移到了这个人之身，却从来没有问过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是不问，而是不敢问。不是不愿问，而是不愿想。

如果，万一，叶修就是那个外表坚硬其实内心温柔到处关照他人的人、如果自己不过是他随手无心插柳结果拯救的一个可怜人，那他该依靠什么支撑自己再继续下去？

这些想法深深扎根于刘皓的心中，即便同床共枕的时候，也会在甜蜜的梦中塞进一个突兀的异梦。

直到那一刻。

刘皓知道这些年自己不是什么都没做，内心慢慢地学会了信任和接纳。开始重新看待这个世界，开始关心他人的生活，那都是所谓好的表现。叶修不知道的时候他也偷偷看了一些心理学的书，尽管有些毫无道理，有些晦涩难懂，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在进步的。然而内心的空洞和畏惧，因为两个人太大的差异，因为叶修这样一个在感情上木讷又愚笨的人而一直无法被填充，直到来到这个地方之后。

徐小姐所说的叶修，是一个绝不会去干涉他人独行客。

或许一开始，他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叶秋。但是，在第二天，在他决定公开指导赛的那天，就注定了叶修其实早就把这些放在了心里面。

刘皓忽然就笑了。

其实不是自己，叶修从一开始，也不是那么愉快的吧。

他也有他的痛苦和挣扎，他的失望和不满。嘉世的生命从他手中一点点流走，他疯狂地拼命试图挽留，不惜从训练营中找一个荒唐的、完全不能与吴雪峰相提并论的年轻人来填补。又不是人品得到了上天的称赞中彩票抽了个喻文州，怎么可能把那些丢失的东西给追回来？

这样想着，他一边失望和痛恨，一边愈加绝望和淡漠。当他对着自己在人际上的游刃有余和训练上的投机取巧发怒的时候，心中也一直积累着淡淡的愧疚。

他记得叶修在第五赛季结束地时候曾经说过，你不该干这个。

刘皓曾经犹如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当场勃然大怒。那几乎是他七赛季前整个嘉世生涯中唯一一次爆发，直接撕破虚伪的面具把内心的怒火排山倒海般宣泄而出。他觉得叶修压根就把他当成猴在耍，却没有想到那个时候叶修的话其实大概是发自真心。

他的意思是说，你不该打荣耀，你值得更好的。

这句话在今后的时光得到了应验。

刘皓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恍然地看着天花板。橘色的光色铺满了乳白色的墙面，映入眼帘的整个世界都显得温暖而柔和。刘皓想着，当初如果家里有条件，那一定是上了大学以后毕业去嘉世工作。当个程序员，或者更合适的应该是竞争一下经理助理，再或者做做嘉世的专属记者......无论哪一个，都看起来要比荣耀运动员这个工作显得对自己合适得多。

可是生活没有如果。

刘皓闭了闭眼睛。他没有立刻张开，而是感受着眼前微微晃动的光影，抬起胳膊伸手顺着难得没带着胡茬的肌肤往下划过去，解开一粒粒纽扣。

他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跟最开始相同的、完全属于刘皓自己而不加掩饰的狡黠笑容。

“今晚我们试试看，你要是赢了，我就说愿意——”他的嗓子因为躺着的动作微微发哑，带着一种特别的诱惑。

刘皓睁开眼，瞳仁相交。

手指越发向下，最终停在最下面一颗纽扣上。

他微微抬起头凑到叶修耳畔，悄声开口：

“要是我赢了，你就说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