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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你的电话。”
嘴里叼着烟的叶修伸出手拿过陈果的手机。他在键盘上精准地击中空格键，电脑屏幕里的视频暂停下来，固定在一个年轻人面容清秀而神色阴沉的画面上。叶修夹出口中的烟，用带着慵懒的嗓音发出问候：“喂，辛苦了啊。”
“还好，只有刘皓跟崔经理在训练室商量事情，我们就是占了时间而已。”
对面传来的声音温柔平和。叶修呵呵一声，悠闲道：“大好的休息日，崔经理真是恪尽职守啊。”
电话那头的苏沐橙笑了笑，微微一顿：“陶轩的情况不容乐观，看来他虽然成为俱乐部老板这么多年，却始终不擅长做一个生意人。只凭借一腔对荣耀的热情办起的俱乐部，如果失去了热情，难免会暴躁不安。现在崔立他们这些顺着风向的人已经开始跟陶轩划清界限了。”
“哦。”
叶修重新叼起烟：“小陈同志办事我放心。崔立现在在战队是老大，不过嘉世毕竟是棵大树，让他们自己慢慢打去吧。”他顿了下，却并没有接话。
陶轩。
他们当年也算志趣相投，谁都没想到会落到这个结果。
陶轩终究丢掉了他的立身之本。从认定叶修没有商业价值开始，他们就开始渐行渐远了。
叶修用力吸了一口，吐出大片的烟圈，烟雾弥散开来蒙住了整个视线。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烟灰缸上点了点：“训练室那是干嘛呢。”
苏沐橙笑了。十分默契地，她没有再提起陶轩：“崔经理火气正盛，刘副队忙着安慰呢。”她顿了顿：“听说有投资意向的不少，但都把价格压得很低。毕竟这是一笔糊涂账，除了账号卡和选手这样明码标价的东西外，谁也不知道具体里面到底是亏了多少欠了多少又有多少坏账。所以，副队的意思是，虽然嘉世答应了粉丝不会拆分出售，但是可以通过拆分一部分队员这样的方式，来达到积累资金的目的。”
“呵呵。”
叶修从喉咙中发出一阵低笑。他十分轻巧地用鼠标点了点电脑，把截图放大，鼠标搁在说话者的下唇上。“他想得挺美。崔立怎么说，现在嘉世依然是陶轩的财产，他打算怎么着去卖啊。”
苏沐橙温柔的声音带着轻松：“这个可不是我需要知道的，你何不去问问当事人呢？”
叶修当然不会去问当事人。
有句古语，叫做“请君入瓮”；还有一句，叫做“不打自招”——当然，这些都完全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叫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总之，叶修大爷乐呵呵地叼着烟打游戏，嘉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副队面色阴晴不定地坐在跟他隔了三个位子的电脑边上，不过不是面对这电脑，就是面向着坐着的这位爷。
每到这种时候刘皓就会在心里想，他当初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为什么要伺候这个混蛋！
但是想归想，刘皓君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波澜壮阔，只恨不得把一肚子话都倒出来灌他脑袋上。
事情是这样的。
刘皓好不容易从嘉世偷溜出来鬼鬼祟祟地钻进兴欣网吧——还特意比苏沐橙推迟了二十分钟——的时候，网吧里没什么人。
苏沐橙其实一早就跟陈果唐柔约好了今天去逛街，结果没想到大好的星期日就这样落空了。崔立一大早把邱非刘皓苏沐橙三个人直接喊去了训练室，对着邱非队长先是一通安抚再来语重心长的一番劝导，核心意思当然就是让邱非别因为嘉世要整改了就别丧失信心，根本目的当然就是告诉他别抛弃嘉世另谋出路。他前面铺垫了快二十分钟，等到好不容易终于进入主题的时候，邱非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我不会离开嘉世。”
这句看起来极其振奋人心的话，从他的语气中说出来，却好像再平常不过。也就是说，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心中早已决定好的事罢了。
崔经理的表情有点僵。
“沐橙啊......”
崔立见这边不管怎么说好歹没问题，连忙再接再厉跟苏沐橙说起话来。本来当初叶修走的时候，崔立和陶轩对局势都再清楚不过，苏沐橙一直追随着叶修，嘉世是不可能留住他的心了。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剥削这个摇钱树的剩余价值。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尽管苏沐橙的态度确实不冷不热，但在赛场上的表现却始终完美，对嘉世的各个要求也十分配合。他们一开始还觉得苏沐橙这个因为感情牵绊，不过后来发现，这只不过是她的性格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能赚钱，管她摇钱树是怎么想的干嘛？
只是，出了陶轩这件事之后，崔立的脑袋开始重新活络了。
陶轩这边，真的是猝不及防。本来么，虽然俱乐部还是运营得不错，但是电子竞技毕竟还算是小众行业，只在自己业内干得好，跟那些真正的大公司比起来完全九牛一毛。真被人盯上，以陶轩的本事那确实是难以应付。不过，这个泄密实在是太敏感，所以陶轩一出事崔立他们立刻就开始怀疑苏沐橙。可是调查来调查去，所有的证据都显示苏沐橙完完全全没有可能是那个泄密的内贼。
要是查出线头来，好歹能反告一个泄露商业秘密。可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能干什么？
这一定不是匆忙开启的——恐怕从好几年前就有人盯上嘉世了！
想到这里，饶是崔立也禁不住毛骨悚然。
说到底，他陶轩能赚到钱，那就是所谓一夜暴富，靠的是运气和眼光，未必有多少真本事。崔立可不一样，他是从挺不错的大学里头走出来又摸爬滚打了好些年的。虽然没真正进过那些大公司，可也知道他们的能量。如果嘉世真的是这样，那就是没救了。
其实也很简单，只要看最后嘉世落到谁手里，八成也就能弄清楚是谁在捣鬼了。
但是没用啊，因为他改变不了！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本不去管谁是敌人。谁都无所谓，他只需要尽力最后大捞一笔！
崔立的算盘打得很不错，而刘皓的主意更是给他添了一笔砝码——本来他就打算这么干了。所以当刘皓当这两个人的面，十分委婉地说出“现在嘉世有没有能周转的固定资产”的时候，崔立立刻就明白了，马上把苏沐橙跟邱非打发到一边等着，开始了周密的盘算。
在崔立眼中，刘皓是个没多少真本事但却擅长把握领导心思的人：他就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把崔立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这种时候，崔立还得发扬精神，一次次表达自己对队员们的不舍和担忧，而刘皓就一遍遍苦口婆心地劝他。两个人一来二去推三阻四，活像是那戏台上拉幕布唱大戏的——没观众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大戏唱完了，事儿总是要办的。
崔立心里本来就有想法，顺着刘皓这么一理，他就更清楚了。
这时候首先要除掉的，就是那些跟自己不是一个心思，但还不好控制的。
——贺铭，方锋然。
第七赛季出道的方锋然已经算是个比较成熟的选手了。比起同期的王泽，他本人的性格相当开朗，也算是很讲义气。整个战队之中，虽然大家彼此都暗流涌动，但是最格格不入的就是他。方锋然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曾经公然表现出对交易孙翔不满的人。其实回想起来，方锋然刚入战队的时候也曾经被叶修给刘皓的恐吓吓得战战兢兢，还被叶修抢了座位。但是这么个人，一旦战队里没有能让他心服口服的人了，他立刻就会变得不好控制。
其实刘皓心里倒是很清楚，方锋然绝大多数时候的表现并不是故意为之。他在这一点上跟孙翔倒是有点像，所以对孙翔也一直颇有点英雄相惜的味道——虽然这个好像不大对劲。其实崔立这会压根不需要考虑将来他在嘉世的走向，只是单纯看着这人就烦而已。
想到这里，刘皓忽然恍然大悟。其实什么分析局势都是鬼话，只要抓几个崔立烦的放他跟前，自然就问题解决了。
刘皓心里，十分难得的产生了一点点悲凉。要是过去的他遇到这种事，压根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但是三年的时光匆匆而逝，刘皓的心也开始变化。
他的世界，从最初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到只有叶修一个人。到后来，慢慢展开，担心孙翔，顾虑苏沐橙，顾及邱非......他的世界，在不知不觉中，越阔越大。
叶修，竟然将他狭隘无比的世界，变成了这样的五彩斑斓。
刘皓微微眯起眼，禁不住想，如果没有遇到过叶修呢？
如果没有打荣耀，只是去按部就班上大学呢？
如果......
这世上没有如果。
刘皓的人生，在嘉世走向了低谷和绝望，在嘉世迷失到了最糟糕的地方，却又从最糟糕的地方到了一个他难以想象的新世界中。
有人说，苦难造就幸福。别的不知道，但是刘皓知道，如果不是历经了最深刻的苦难，他之后一定不会再与叶修相知了。
相知？算是吗？
刘皓微微低头，细碎的刘海下睫毛微微下垂，秀气的脸上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姑且算是吧。
“咳......刘皓？”
“呃——”
沉浸在莫名情愫中的刘副队一下子被经理无情地打断，立刻露出一个带着尴尬和讨好的笑容：“那个经理，您继续，我听着，咳听着。”
崔立经理上下扫了他一圈，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副队最近这是......有女朋友了啊？春光满面啊。”
“呵呵呵呵，经理这话说的，还没到那一步呢......那个，我们继续啊！刚刚说到小方......”
其实，这会儿待在嘉世也未必是件好事。别的不说，现在嘉世的班底叶修其实很难用。如果等叶修真的回来，恐怕他们也没有太多用武之地了。
早晚要走，与其倒是黯然退场，现在先去趁着嘉世还有价值名头的时候找个不错的战队，不也是个有希望的结局吗？
想到这里，有良心的刘副队难得说服了一下自己的良心，又咳了两声，继续跟崔立商量。
商量来商量去，其实结果很明确。因为只需要几句，刘皓就已经弄明白崔立的意思了。
因为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咳，小刘啊。不说别的，你自己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唉，其实看现在的形势，这一切八成跟叶秋、啊呸，叶修有关系！你看邱非跟苏沐橙态度那么明确，一定是等着叶修回来呢！你也知道，叶修一直看你不顺眼，这时候可得好好算算哪！还有技术部，当初那么多人跟他关系不好，谁知道他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嗯。
崔立有些话没说出来，不过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别给叶修留下一点好东西。
粉丝们要嘉世，那就给他们呀。叶修不是说非嘉世不去吗，那就让他来呀。你来就来，我什么好东西也不给你留下！
所以，崔立一方面是在卖战队赚钱，可另一方面，也是在临走之前想着坑叶修最后一把！
刘皓的内心越发波涛汹涌。
但他还要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痛心疾首你懂我也懂的暧昧不明的姿态来，然后两个人继续絮絮叨叨这个怎么卖。
——
刘皓走进兴欣大门的时候，几乎是一肚子话都快炸了！
喜、惊、叹、怒、鄙视、纠结、愤慨、乐、忧、对崔立的嘲讽超于世外的得意以及对事情如此顺利的狂喜以及言语交锋带来的恐惧后怕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整个人都快要疯狂，却在踏进大门的那一刻，都消失了。
每一刹那都绷紧的神经突然极度放松。
他只想找到叶修扑过去找个地方睡上一大觉，然后听他说说不完的情话。
——以上纯属胡扯。
刘皓当然知道这是做梦的行为。所以在被陈果唐柔亲切问好送上楼又碰上了苏沐橙路过了那个叫什么包荣兴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嘉世二楼的兴欣专座里叶修大爷正十分悠闲地在打副本。
刘皓顿时爆炸了。
“叶修你给老混蛋——！！！”
完全没有被空气中剧烈的燃烧空气灼痛的被莫名其妙骂了一句的对象头都没回，嘴里叼着烟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
“谁啊大惊小怪的，哥刷本呢一边儿坐着去。”
于是脑袋里倒了浆糊的刘皓真的就离叶修三座地儿一边坐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