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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个啊。随他去吧。”
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沙发上传过来。叶修靠着斜躺在沙发背上，模样慵懒，好不自在。电话那头屋子的主人呵呵一笑：“难得你居然要对嘉世上心了，我真应该恭喜他们。”
“喂老吴，你这话说的，跟哥以前不上心似的。”他伸手弹了弹烟灰，桌上的烟灰缸是青花瓷的，显示房主人不同寻常的雅兴。叶修漫不经心地把烟叼回去，着眼看着人员变动表：“哥这些年什么时候不是为了这帮心思乱飞的头疼。”
“现在呢？嘉世的情况变好了？”吴雪峰笑。
叶修难得沉默了片刻。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大片烟圈：“只要老陶在上面，就不会好。”
“所以呢？”
叶修一脸深沉，叹了口气，心痛道：
“我还没想好。”
真是一句废话。
电话那头呵呵地笑了起来。过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听小姑娘说，你最近麻烦不少。”
江南一带年轻女性都可以称小姑娘，不过这里的小姑娘显然特指苏沐橙。叶修显然也是先顿了一下，才懒洋洋地开口：“不应该啊，最近没什么大事，沐橙怎么还打越洋电话过去了？”
吴雪峰居然笑了一下。
“先不说这个，你家怎么说。”
叶修又吐了口烟圈。
“之前比赛紧张，没逼太紧。不过下个赛季就不好说了。”
“叶将既然已经答应了不插手，那就不会再跟嘉世高层施压。不过向你施压，是一定的。你心里有度，这个你不担心。”
叶修低低一笑。
“别的么，小姑娘担心的，我估计你自己有打算。你有事情没告诉她吧。”
老吴的语气十分悠闲。
叶修叼着烟笑：“老吴你也操心这个。”
大夏天，叶修一个人躺在吴雪峰的屋子里吹空调。
六月初，H市已经进入梅雨季节。6月2号，季后赛第二轮。第二轮比赛一共四天，尽管嘉世的夏休期已经提前到来，但还是有许多队员留在俱乐部看比赛和分析视频。新进的两名即将出道的队员曾升河、孟永鸣，已经出道快一年的王泽和方锋然，还有家里没事干的郭阳和忙着溜须拍马的贺铭都齐聚训练室内，对着两块大屏幕上解说员的东拉西扯指指点点。
刘皓坐在角落里歪着身子靠在墙边上，一脸的心不在焉。
从30号晚上到现在，已经三天了。
31号嘉世一众人回到H市，该干嘛干嘛去。但是叶修在B市多呆了两天，今天早上才回到H市。据说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过来。这会儿才下午三四点钟，正是解说员们唠嗑儿的时候。一群人毕竟暂时没了压力，又有新人可以调戏，时间倒也过得不慢。
苏沐橙戴着耳机在看电视剧聊天，对面大概是烟雨战队的楚云秀。烟雨这几年一直挺尴尬，总是在季后赛第一轮离开，今年也不例外。苏沐橙知道她作为联盟第一女选手的难处，却也没法安慰。还好两个人呆在一起能聊的东西多了去了，不至一直沉浸在负面的情绪中。
整个房间里情绪最奇怪的就是刘皓。
他已经三天没见过叶修了。
那天叶修说完话，他其实根本脑子就是迷糊的，直接睡过去了。等醒来已经早上八点多，还是被同屋的王泽使劲叫起来的。时间太紧，他连早饭都顾不上稀里糊涂收拾一通赶紧走，等上了飞机才发现没有叶修。
没有叶修。
苏沐橙说他要在B市呆两天，2号回来。叶修没有手机，B市更不知道他哪里有座机，所以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三天刘皓过得简直是焚心似火。
他怕。
他真的怕，那天见到的听到的触碰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梦，甚至是幻觉。
叶修的吻，叶修的唇，叶修的声音......一切都如同时间最可怕的罂粟，让人明知是毒物还甘之如饴，甚至飞蛾扑火。从前的刘皓根本不敢想，但是只是由于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可能性存在，令他竟然想要痴心妄想。更多，再求得更多一些。
叶修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热闹场景。
他身上还有汗，显然这个天还是空调屋里舒服。房间里因为开着大屏幕有些吵闹，从后面进来的叶修并没有第一时间被人发现。
他轻轻关上门，目光却越过几台电脑，落到靠坐在那边的刘皓身上。
一时冲动，不能代表事后就可以任由冲动发展。
叶修给了自己三天。
三天里，他仔仔细细，从理性，从感性，从每一个他所能理解的方面，通过每一个了解他的人，甚至是面对面的王大夫，在一次次的谈话和思考中体悟。
他对刘皓是什么感情？
感情无法描述，只能说，那天晚上，或许在看到刘皓醉眼朦胧地嘲讽着他，却露出一丝丝伤心的时候，叶修心底那一份早已忘却的愧疚就已经升腾起来了。
不是他的错，但他觉得对不起嘉世。
对不起老吴，对不起曾经的热情和努力，对不起苏沐秋。
刘皓是一个曾经非常糟糕的人，但是只有经历过最黑暗的谷底，最后从那里爬出来的人，才能真正体悟光明的可贵。
王大夫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知道全情的人。他用极其科学的态度拿出一堆其实叶修都看过的书，举出例证：H国某总统曾经入狱，M国某总统曾经抽烟嫖妓，N科学家曾经不学无术，历史上有多少开国皇帝小时候顽皮不堪劣迹斑斑，草莽水寇杀人如麻......王大夫的态度很科学：令人迷途知返，功德无量。
王大夫说，从心理学的角度，□□的吸引是打破“自我独立”的概念，从虚幻的理念中你仿佛与另一个人融为一体，似乎心灵相通——尽管这只是一种幻觉。
当幻觉打破后，极有可能发现，这两个独立的个体千差万别。
“所以么，你跟这位小刘，相互认知基础很好。科学的引导有助于真正的爱。”
嗯，最后王大夫根本没回答你叶修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一个当初根本看不上的人的。
或许潜意识里......他也在慢慢改观？
——毕竟在此之前，他其实根本不了解刘皓。
不知道他的出身，不知道他的经历，不知道他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他的极高的却被浪费和引偏的智慧。他能看到的，只有刘皓的糟糕。
其实刘皓太聪明太谨慎，就像金庸笔下的杨康杨过，一点点际遇的差别可能就会给人生带来巨大的影响。所以他需要一个绝对正确而又坚定的人，始终站在他的身边。
世上又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人呢？
“嗯，不过你这说不定只是对倾注了心血的作品的欣赏。人因为有付出，所以渴望回报。但是你还年轻嘛，感情这个东西需要慢慢培养的。我看这个小刘倒是蛮适合你。你这种从小压抑情绪冷的，需要一个比较激动的人给你点催动力。”
激动的人。
叶修莫名想起了苏沐秋。
那时的叶修远不是现在的性格——常年的压抑和巨大的知识量，孤独，温寡，冷淡，迷茫。而苏沐秋就像一团热情的火，灿烂却不狂放，深谙世情，能照亮每一个人。苏沐秋原本能够陪伴他度过很久很久，这样他根本不需要与周围的人太过亲近，只需要依赖苏沐秋就行了。一如当初他们刚见面的时候一样。
然而.....世事无如果。
叶修把苏沐秋的性格，融入了自己的灵魂中。
他学会了跟人打交道，学会了商人的精打细算，学会了照顾妹妹，学会了过生活。
他终于可以一个人过了。
要让一个人成长，其实很简单。
——不过这十年叶修把正直都丢了变得无比失去下限这倒是意料之外。
叶修隔着清凉凉的空气看着他。
他的目光里有些复杂，却又没有犹疑。不错，他对刘皓，从某个时刻开始就已经不是单纯的不耐了。他只是想看看，想看看刘皓变得更好的模样。
他莫名从心中觉得，这个看似深陷泥淖一无是处的人，却有着不可限量的未来。
叼着饼干的叶修慢悠悠地朝那边走。
“出来下。”
叶修的声音很平和，以至于知道他都说完三四秒了，刘皓才突然反应过来，吓了一大跳。
叶修没有给他什么反应时间直接就起身出去了。而刘皓，竟然鬼使神差地就跟上去了。整个屋里除了苏沐橙回头看了一眼再也没有人注意这边。
训练室对面的杂物室并不乱，白炽灯光照下来，勾勒出叶修平静的目光。
刘皓不敢看。
门关着。
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想说话却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凝固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他觉得叶修那天一定是疯了，他也疯了。
“刘皓，你......”
“叶哥！”
刘皓突然就跟被按了某个开关似的一下子打断他的话，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却又像在逃离什么似的想往后退。他慢慢地向后靠，叶修就那么看着他，直到他已经靠在墙边，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叶哥......那个，前几天我好想有点感冒，可能烧糊涂了，你别在意，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叶修已经走过来了。
饼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吃了。叶修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刘皓觉得整个人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才听到一个有些低哑的声音。
“刘皓，你要说什么，现在说。”
什、什么？
刘皓几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叶哥，你......”
叶修“啧”了一声，竟然发出淡淡的笑，让刘皓整个人都快吓傻了。半天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里满是促狭：“哥都说了喜欢你，你居然没个表示？”
什么？他说，喜欢......
“叶哥，你不是......”
“刘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跟你玩过家家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轻咳了一声，声音里似乎有一丝无奈：“哥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表白，刘皓你不厚道啊。”
等、等等，那天的事，难道不是......
刘皓自己也清楚，怎么可能是做梦？
但是他不敢信。
“我说刘皓，你到底怎么说？你要是没那意思我还能逼你不成。行行行，不答应我就走了啊，我去......”
他正要把手从刘皓腰间抽离，却被“啪”的一声死死抓住。
一回头，就看见刘皓“唰”的一下，眼泪直接大颗大颗滚落下去。
“我、叶哥！我、我不呜......！”刘皓语无伦次地发出声音，却因为过于颤抖的声调根本没法说出完整的话，只在模糊的世界里拼命摇着头，仿佛在求着他“别走”，但是又说不出别的话来。
说叶秋我喜欢你？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知道如果叶修今天踏出这扇门，可能一切就完了！唯一的几乎就会结束，一年的时间也到了，他再也不会有时间去跟这个人一起打比赛甚至待在同一个地方了！
眼泪哗哗地流淌，刘皓用嘶哑的声音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因为对自己的懊恼而越发急躁，却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直到叶修重新抱住他。
叶修的头搭在他肩膀上，双手环过他的腰间，微微侧过脸颊，用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温柔声音在他耳畔低语：
“怎么了，啊？怎么哭了？”
怎么了！废话！还能是怎么了！
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刘皓发出抽噎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变成了捂着嘴嚎啕。训练室隔音很好，但这里并没有专门的设施。叶修只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颤抖的湿意在衣服间蔓延开来。
“呜咳......叶哥、叶哥......”
他摇着头嘶吼着，哭喊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甚至忘记了畏惧，也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慢点啊你，别哭晕过去啊，哥抱不动你回去。”叶修一边轻拍着他背一边不断安慰着，那声音比天堂的圣音还要动人，几乎让刘皓可以立刻为之赴上黄泉。
那天他是迷茫的，失控的，但这一刻，他分明无比清醒。
叶秋是冷静的。
叶秋思考过三天。
叶秋说他喜欢他，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安慰......当然也没有任何必要去敷衍他这样一个人。
他肆意纵情地哭着，哭着哭着却仿佛带了笑。
刘皓只觉得身处天堂，却再也无法挣脱。
刘皓坐下来的时候还是一抽一抽的。叶修给他从旁边翻了纸巾——这时候也不好直接去训练室。他眼眶湿润，鼻尖通红，脸颊上红扑扑的还留着泪痕。叶修给他擦了两三遍，但是他怎么也哭不完，只好等着他慢慢平复。
刘皓心里的苦痛，实在太多。
“对不起啊。”
刘皓眼前还是模糊的，因为这声道歉有些迷茫。
叶修坐在他旁边，从侧面抱着他腰，下巴正好搭在他肩膀上。“那天清早突然被家里叫回去了，只来得及跟沐橙打了声招呼。而且......”他微微一顿，笑了笑：“而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叶修的声音里也有些微沙哑。
方才刘皓恸哭而伤，他竟也觉得眼眶湿润。
直到叶修又端了杯水过来坐在他对面，刘皓的情绪已经慢慢平复下来了。
理智相对的时候，他居然觉得格外不自在，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有些尴尬地扯出微笑：“那个，叶哥，我......”一时之间，倒不知道是该怎么说了。
“咳，别拘谨啊，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叶修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似乎是在看风景。
他心里其实也砰砰直跳。
叶修并没有什么恋爱经验，更别提照顾年轻的恋人。他刚刚完全是因为情动，出于本能抱上去。这会儿两个人正襟危坐，反而也显得无比别扭。沉默了半天，他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义务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伸手去摸他的头发：
“你多喝点水啊，回头脱水了。再滴点眼药水，晚上还要看比赛。”说完，好像觉得自己有点不近人情，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难受就先别看了，明天复盘吧。”
“没有没有！”
刘皓就像被吓到了似的连连摇头，清秀的脸上显得十分焦急：“不是叶哥！我，我没关系。待会儿......就，过去看？”
“嗯，你先洗洗脸。”叶修站起身，看了看边上的一堆文件：“一起去。”
“一、一起？”
刘皓用难以置信的眼神偷偷望着他，却在叶修回头的时候立刻低下去。
“是啊，不然你想干嘛？”
刘皓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叶修忽然想笑。
他直接走过去揉揉他头发：“干嘛呢这是，一起啊快点过去，一会儿还要吃饭，你想这幅样子给人看？”
“哦，哈哈，嗯......”
刘皓只带着点傻笑，被叶修半拉半拽地拖去了洗手间。
握住小臂的手掌顺着肌肤慢慢滑下来，拇指插到他的指缝间。
刘皓低着头悄悄瞥了他一眼。他微微咬着唇，偷偷地用手指攥住他的骨节。身体忍不住，又微微靠近了些。
叶修没有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