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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飘落的时候，训练室的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H市并不经常下雪。事实上这是两年来第一场雪，也是七年来来得最早的一场。训练结束的时间比往日要早，也不知道谁提出来的居然要去堆雪人。一群天真的宅男兴致勃勃地冲出去，结果却发现雪根本积不起来。
对于这些从小生长在南方很少见到雪的小年轻们来说，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下都没下楼一直坐在电脑跟前叼着饼干棒的叶修。不知道是不是苏沐橙为了安抚之前生病只能吃原味饼干的叶修，这回专程换个口味，买了盒抹茶的。对于楼下薄薄的一层雪，他显然丝毫不感兴趣。
正在那边整理文件并满心郁卒的刘皓看到一群人垂头丧气地回去，心里觉得相当平衡。他看了眼叶修，却发现叶修一点也不惊讶。说起来，叶秋的那个弟弟叶修上回是在B市找上门来的，而且叶秋还会说点北京话。难道说，他是北方人？
叶秋的来历一向是个谜。队员们只知道他跟苏沐橙很早以前就认识，而且两个人一起来到嘉世。他们既不是兄妹，也不是同龄的同学什么的，但是又没有暧昧关系——叶修对苏沐橙就像对小妹妹一样。最奇怪的是，他们每年过年也不会离开嘉世，就像两个与世界没有联系的人。有些人甚至猜他们两个其实是从孤儿院来的。
但是刘皓知道不是，至少叶修不是。
刘皓从小混迹在人堆里，最经常干的事就是看人脸色。他一看就知道叶秋不是他们这种小家庭里出来的——叶秋的举手投足看似无赖，但是却让人觉得无赖的有章法。要说这只是感觉，那么吴雪峰说的话几乎就是在明示：叶秋家里在施压。这样的人，八成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大少爷。
但是刘皓还是看不懂。
他为什么看起来跟刘皓印象里的少爷们如此不同呢？
天冷还是有好处的——手僵的时候借口多了那么一点。
比如现在，刘皓只觉得身后某个部位一阵抽痛。
两周前那顿堪称惨无人道的狠揍最后以刘皓的痛哭流涕告终。第二天十分不出意外的，椅子上又多了那个软垫。唯一不同的只是——这回刘皓坐上去会疼了。
这说明他挨的比第一次还重！
所幸方锋然已经被叶修赶到后面去了。刘皓几乎是闹了钟以光速冲出寝室，然后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哎哟”一声腿一软差点跪坐到地上。还好冬天穿得多，衣服摩擦在墙上止住力道也没怎么受伤。但最终到底目的地的时候，还是一瘸一拐的。
早上洗漱的时候刘皓一狠心扒了裤子对着镜子勉强看了看，然后在看到一片青紫惨不忍睹的屁股后立刻当机立断把衣服穿了回去，嘶哈着就往外跑，仿佛不看就不疼似的——不过叶修也说了，变紫就是淤血散的过程，反而不会太疼。虽然不知道他是听那个江湖郎中的话，不过似乎有点道理。
结果当天晚上叶修准点光临，吓得他差点没坐到地上。叶秋大神也不废话，直接把他扒了裤子按倒床上看伤处，然后又抹了一层药，弄得刘皓心惊肉跳，差点没吓哭出来。
——他那几天真的是经不住吓。
事实上不仅仅是那几天，即使是两个礼拜后的今天，也一样。
Gameover
刘皓看着屏幕上的几个英文字母，感到手心发凉。叶修就在他身后，整个屋里似乎连气氛都不对了。他上午的时候还在走神想叶修出身，这一刻只恨不得一辈子别走神。赶紧重新进入再来一次，可不只怎么的，平时做了几百次的组合只是加了个模拟对手就打不出来了。第三次重复，点一次开始，然后又到了关键时刻。大冬天的，刘皓连衣服都有些湿了。
Gameover
刘皓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不敢回头去看叶修的脸色，只用余光偷瞄着。只见叶修叼着烟，看不出什么表情。刘皓心里一个激灵，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蒙了一层灰。心里想着，完蛋了。他仿佛看到叶修在自己房间拿着那根不知道哪儿来的武装带，一边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边嘲讽地笑着，说：呵，身为副队长这么个组合都做不好，来，趴这儿吧。
刘皓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死亡在和他招手。
“啧。”
叶修突然从后面伸出手来。刘皓以为他要打自己，本能地一缩脖子，却发现不是。叶修右手夹着烟，左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带着烟味的身躯与他贴的很近。
什、什么？
刘皓一时当机。
“程序坏了。”
程序坏了。
小礼炮放的太突然，刘皓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
“没事。”
没事了？
叶修直起身，从后面瞧着他。刘皓自从上次那回后一下子收敛了好多好多，弄得叶修都快觉得不认识自己这个未曾承认过的副队了。做事小心翼翼，说一句话都要看他脸色，整得他真跟暴君一样。他咬着饼干，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揶揄了一句：“怎么了这是，我又没把你怎么着，弄得我像妖怪似的。”
你比妖怪更像妖怪。
刘皓在心里吐槽。但不知怎么的，叶修这一句话仿佛把过去很久很久的怨气和尴尬一下子全都冲散了。从叶修感冒开始，到现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在叶修面前除了被无视就是挨打。虽然打只打了一回，但那对刘皓来说简直堪称毕生难忘。上周六比赛后叶修说有事，也不知道窜哪儿去了。这两周他又神神秘秘的，一般人根本见不着他。刘皓是直到今天才看见他坐回到屋子里。
刘皓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叶修。
他想，叶秋为了给他提高，一直都在了解他的情况，那他凭什么不能了解叶秋呢？
不过当下这一刻，他的心情莫名的好，也就不再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哼哼一声，看了眼电脑旁边的钟：时间已经到18:40分，再过20分钟食堂就要关门了。等了半天也不见叶修有点表示，于是也不知怎么的就大了点胆子，稍微试探地开口问道：“那个......叶哥？是不是，先去食堂？门要关了。”
“嗯，”
叶修右手摸着下巴，似乎仔细在思考这个问题。刘皓禁不住腹诽，这有什么好想的，饭都已经凉了！结果就听叶修道：“这个点，就算有饭也凉了吧？”
脑中的话跟耳朵里的话重合的刘皓禁不住被噎了一下。弄到这么迟虽然是程序出问题，但是第一次确实是他不专心失误，只不过恰巧撞到了这个程序漏洞。他微微吞咽了一口，有那么一点点理亏，刚想说话，一抬头就撞见叶修眯缝着的意味不明的双眼，给吓了一大跳。
“我说副队，有没有失误，你自己心里清楚啊。”
刘皓就像被鼓槌子重重从背后揍了一下的鼓：猝不及防，但是声音是蒙的。
不过经过叶修刚才那一下缓和气氛，他莫名地倒是不怕了，只默默地小声嘀咕一句：“人有三急嘛。”
“嗯？你给我急一个看看去？”
什么？
等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的刘皓“腾”的一下红了脸。
虽然只是一瞬间就压回去了，但是能让刘皓这么失控可见这说法是多么丢人。
气氛一时间极其微妙。叶修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呵呵一笑：“这样吧，看在你为增加老关的工作量作出贡献的份上，哥请你搓一顿。”
啊？
刘皓瞪大了眼。
注：三急为：急着如厕，急着娶老婆，急着看老婆把儿子生出来
直到在小餐馆里落座的时候，刘皓还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
小小的川菜馆只有一间普通的居室那么大，整个一楼就六张桌子。尽管如此生意倒是挺兴隆。叶修十分熟练地拿起菜谱点了菜，显然经常来这家店光顾。老板也认识他，直接笑着打招呼就走过来：“小叶啊，最近挺忙？都没怎么见你和小橙来。”
“忙啊。”叶修笑：“比赛么，总是一直进行。”
这个老板居然知道他打比赛？刘皓有些惊讶又有些担心地望了望，等老板走了连忙偷偷拿筷子戳了下叶修。手立刻被拍了一下：“干嘛呢，没大没小。”
“不是......!”刘皓是负责一切外事的副队，这哪能不急？他揉了揉手有些不满地皱眉，小声说道：“你的身份可是秘密，你难不成急着暴露吗？！”
“嗯？你们不是一直想让我赶紧地暴露吗？”
他这句话是直接把刘皓跟崔立陶轩他们打成一派了。刘皓被噎了一下，莫名地有些不乐意。叶修看他皱眉，知道刚刚无心之言有点不过大脑，于是又用筷子敲了他一下：“别在那儿东张西望，吃你的。老板跟我认识都十年了。”
“鬼才信你。”
刘皓一副你的话不可信的表情。嗨，叶修还真觉得奇了。这家伙早上还是一副战战兢兢的试探模样，下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不过放松下来总比紧张好，尤其的是——
他不再在叶修面前刻意伪装。
这是个极其令人惊喜的现象。刘皓一直用一张难看的假面具对着世界，以至于他永远都是不合作，也永远都是一副小人模样。其实他一看就是个脾气很大的人，却天天把自己挤压着，于是气只好被自己吞回去，然后心眼越压越小，最后几乎缩成了针。这样突然一下子放松，虽然是叶修没预料到的，但简直堪称惊喜了。
叶修叼起一根烟，一脸促狭地盯着他。
刘皓被盯得浑身发毛。他外强中干地干咳一声，压低的声音故作正经道：“那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商业价值嘛，商业价值！荣耀第一人叶秋的曝光怎么能是随随便便？！那一定得是在一场风光大胜之后的发布会上突然露面，然后在全国记者面前一下子扔出重磅炸弹！而且是要提前做准备的！”他说完还用嫌弃地眼神瞟了一眼，虽然在目光撞到叶修的时候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一个魔王与暴君说话，然后立刻缩了回去。
叶修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回去的路上，叶修似乎想到什么，突然道：“对了，今年过年挺早的，明天跟队员们说，把过年不回家的名单先报上来，让小王记着啊。”王泽已经开始在队内负责各种小事。他性子好说话，所以这些事办起来倒也不心急。
刘皓应了声，也没说话。从喧闹的小酒馆出来，那时暂时被遗忘的双方身份又重新浮上了水面。这个人是嘉世的队长，是他的顶头上司，甚至是可以随时将他握于鼓掌之间的人。他有些害怕，但不知怎么的，又莫名有些安心。
因为这样一个人，至少不是陶轩那种小人吗？
嗯。
“对了，你应该是北方人吧？怎么经常去川菜馆？”
“嗯？”
叶修叼着烟，没回头，随便答了句。
“以前有个朋友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