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前生(一)(捉虫)(1 / 1)
韩石看着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房子,一时间脑中混乱之极,仿佛又许多破碎的片段在脑中划过,偏偏去找时又毫无痕迹,一时仿佛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心里满是自伤和烦躁,耳旁不停有人在说“没出息”“弱智”“癞□□想吃天鹅肉”“肥猪”“看他的脸,月球表面”“你除了有钱之外,还有什么优点吗?”“什么,你家破产了,要跟我一起奋斗,你脑袋被门挤了吧?”……,但又隐约的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男子,而是韩家四公子韩石,往事历历的滑动,片刻后终于又将那人的记忆掩盖了。他就这样呆呆的站在房里,感受着从来没有人感受过的奇特经历,连肖浅看不惯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骂骂咧咧走掉了也不曾发现。
待过了良久韩不移才醒觉过来,仿佛刚刚陷入了一个深深的梦魇,心内空落落的,转过头去,只见肖浅早已人影不见,全身连手指尖都如同浸入了冰水中,有种绝望之极的伤痛,连那日得知实情都没这等难过。
他勉强安慰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不过是个从未来过的世间吗?譬如庄周梦蝶,又有谁人知究竟谁在梦中呢。说不准自己原是这个世间的那个男子萧蒙,只不过做了个梦,在那儿做了二十余年的韩不移。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
心中默念几遍,慢慢定下心来,看那钥匙,也不知怎么使用,苦笑一声,耳边一个女人的声音道:“蒙蒙,回来了啊!”韩不移猛的一惊,下意识滑出一步,心中大骇不已:怎么连人近身也不曾发现,若在凶险之处,也不知死了多少回。这具身体,当真无用得很。
叫他的是一个三十来许的妇人,身形小巧苗条,穿着一身长裙,也是露胳膊露腿的,韩不移没敢多看,抬头看她脸,这妇人五官清丽,风韵动人,皱眉看着他,又有股刚烈倔强的味道。
这妇人看起来眼熟之极,适才平复的心绪又杂乱不安起来,脑中不属于自己的回忆滔滔不绝涌上来,一时间头痛如裂,似乎要暴胀开来,撑不住哀呼一声,随后就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醒来时是在一个全部雪白的房间里,白墙白色瓷制地板,还有白色床单,手上阵阵轻微的疼痛,韩石移过目光去看,只见手上贴了几张白色的小碎纸(医用输液贴),往上是一根长长的透明的管子,不知什么材质,里头水流流动,再往上是一个大的水晶瓶子,里面装满了水,正往下流入自己的手中,难怪有点痛呢。
韩石浑身无力,也不能起身去将这劳什子拔下来,只能缓缓调习气息,盼能快些恢复元气。
可惜一静下来,自己便又成了另一个人,许多记忆清晰如眼前,门“咯吱”一响,当日的那位妇人走了进来,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韩石不知怎么的就抖了一下,道:“还好”。
关于那妇人的记忆纷至沓来,这妇人名叫李雨,是萧蒙的小姨,萧蒙一向怕她,彼此也不亲近。
萧蒙原本是跟父母在国外生活的,很小的时候父母飞机失事,之后萧蒙的外婆总觉得是萧家害死了自己的女儿,硬是把萧蒙接回国来自己抚养。
萧蒙的外婆是个性格强硬,很有控制欲的女人,两个女儿都继承了她的倔强,因此也跟她相处不来,双双远嫁。萧蒙是在物质上的娇纵,生活上的控制中长大的。花钱大手大脚,性格却懦弱胆小,最怕外婆,对这个能跟外婆吵翻天的小姨李雨也很惧怕。
萧蒙的外婆几个月前去世,人到去前才醒悟以前大过固执,把小女儿找回来千叮万嘱要好好照顾外甥。李雨给萧家外婆办完后事,清点了家里的账,才发现萧家根本没有经济来源,本来每年固定会从国外寄来一大笔钱,几年前也停掉了,根本就是坐吃山空。可是老的爱面子,小的爱花钱,一点没在意,等还完所有的信用卡账,居然所剩无几。
还没等李雨把这件事跟萧蒙说清楚,萧蒙就又订了几十张机票和酒店房间,说是暑假一到就要请同学去B市玩,把李雨气个七窍生烟。抓着死胖子兜头骂了一顿,可是机票已经发给同学了,也不好退回来,只好收拾了一下,把底下两层房子租出去,让萧蒙可以有钱读完大学。
李雨坐下来,没什么表情的说:“医生说你也没什么事,可能是撞到了什么,有点轻微脑震荡,醒了就可以走了。”
“哦。”萧蒙又畏缩了一下。
李雨很想挥手打他一顿,好在忍住了,问:“我送你回去还是你自己走?”
好像终于在重重迷雾中挣扎出来,韩石克制住心中无来由的畏惧和许多莫明其妙的心绪,道:“并无大碍,就不劳您辛苦了。”
“你现在的房子在三楼,从旁边的楼梯进去就行,下面两层已经租出去了,已经收了半年的房租,我按月打钱给你,你没事就不要去下面了,有两个是女的,不太方便。你的行李我放你房间了,这个钥匙给你。”李雨也知道萧蒙是不愿跟自己多呆的,直接交待几句,付完钱走人。
韩石静静的听着,原是不知所云的话语,可也不懂为什么,竟自发的有记忆,一句一句听得清楚,亦明白是怎样一回事。
韩四公子武功高强,文采斐然,兼工于词赋,由此推来,时人皆以为他必是世情通透,七窍玲珑,心思深沉的聪明人,实则大误矣。
以现在的话来说,聪明人也分两种,一种EQ高,一种是IQ高,韩四公子正是第二种,所以文采武学,诗赋音律,皆信手拈来,惊才绝艳,偏是一点也不细腻宛转,知情识趣,别人是相思入骨,牵挂怅惘也罢,或是鄙薄非议,指桑骂槐也罢,他却全是一无所觉。
像现在这种情形,他虽明白,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韩石莫明其妙到了这人的身子,那原主虽已不在,印记却深重,一时恍神,便常被原主的思觉所主。譬如他自己是从不吃荤腥的,那一日竟不知怎么,到小店中拎着几大盒的红烧肉,直至咬了几块才恍然,连吐了几日,每每想到都觉着肠胃往上翻。
几桩事之后,便十分小心,一直聚敛精神,到底是学武的人,养气聚神的功夫是打小在练的,渐渐也就好了。
虽说原主烙印太深,有些妨碍处,却也有桩大大好处,来到这陌生之极的异世,耳目所见见闻皆因不知所谓,有了这些忆记,懵懂间竟觉熟悉异常,知道那无马铁车是出行交通用具,知道身上那古怪铁盒是与远处人交谈所用,知道房内不需明火烛光,只要轻按一下门口处那个白色盒子即可亮如白昼,知道房内那一个方形匣子只要插上开关便可知这世上形态万千……
这名为笔记本电脑的方形匣子最是神奇,无所不包,无所不有,那日神情恍惚时自己已打开了匣子,瞬间输了几个字,然后打开一篇文章,待醒过神来时却见自己在看一篇荒涎香艳的话本小传,里头大段露骨的□□描绘,韩石一时惊讶自己竟认得这儿的字,一时却已红了脸,“啪”的将那电脑合上。
萧蒙是宅男一名,又馋又懒,一般都是睡到大中午起,然后胡吃海塞,纯粹的肉食性生物,号称“只吃长腿的,不吃生根的”,每天惯例两顿夜宵,还不算零食,玩到半夜三更,也吃到半夜三更。当代大学生的常态,晚起晚睡,生活没有规律。
韩石完全相反,自律甚严,寅时初起,戌时末卧,二十余年从未更改,练的是传说中道家内丹一脉的武学《归空集》,清心寡欲,口腹之欢,声色之享,全不看重。练功时一意迷于武学,念书时一意沉于书本,做官后一门心思想的是宁边肃境,余者皆如清风过耳,不索于心,最专最纯不过的一个人。
起初,他以为这个世界这般神奇,那么自己回去亦不是难事。在网上查询,拐弯抹角问过身边的人,得到回答有三个“神经病”,“脑残”,“你脑震荡后疑症是不是还没好”!
于是,灰了心。
细想自己一生,也算是光明正大,无负于天地。牵挂惦念者无非父母尊长,幸好韩四上有长兄下有幼弟,自能照拂终老。他自幼因习练家传武学的关系,虽有父亲所赠的几房姬妾,却从不曾亲近过,未有妻儿子女,现想来,竟是大幸事。
惟有君恩深重,还不曾报得一二,歉疚难言。
湛帝宋承对韩石有知遇之恩,一向又待之极为荣宠,韩石心中感激无已,自请出边,立誓不灭胡虏不还家。
可惜,山河未定人先丧。
若是马革裹尸,为保家卫国而死自然死而无憾。可惜韩四公子虽纯,却并非愚钝,孤军入敌腹地,断粮饷,无援军,那几日间也早想明白了是有心人算计,甚至那些暗中操作的人中,恐怕首当其冲的便是韩家。
为保韩氏长久,又有谁是不可以死的呢?身为韩家人,自也不能有怨言。
只是想起那些人的温暖,那些寻常兵士对生活的憧憬,那些生死之际的友情,那些数日前还活蹦乱跳的生命,却因为自己的缘故,被人算计,在这长城脚下,被十倍于己的敌人一点点的送入黄泉,可是罪魁祸首却在万里之外,遥望这满地冤魂,举杯言笑,弹冠相庆。韩石又觉得心如刀割,切切难平。
现在跳出了韩四的身份,再想起这些事来,又觉得除了韩家,这件事还有很多难以索解的地方,直到这天晚上午夜惊醒,身体习惯性的按开了电视,里面一明黄褂子的男子正令人拟旨,着封董鄂氏为皇贵妃,一个打扮得奇形怪状的女子对其告求道:“皇上是要将臣妾置于火炉之上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