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狐语(1 / 1)
上班时,薛垣收到了加密邮件。
邮件上说,无线电监听部门收到了来自无形之墙的微波信号,有人给人类传来讯息:“不要止步。”
末尾特别强调,该邮件内容为最高保密级别,不得私自向外界透露。
薛垣不动声色看了几遍,把邮件删除。
监听无线电本是技术部的工作,这一次竟让高层越俎代庖,连他这个代理首席技术官都不知情。这很明显是想要绕过技术部。
是在掩盖什么吗?
薛垣关掉电脑,问乔伊:“我要去看祁涟了。你今天也要观摩吗?”
乔伊沉吟一下,“我今天就不去了。”停了一停又补充,“你的训练方法很有效,他进步很快。”
薛垣在心里冷嗤一声,那还用得着你说么。
他给祁涟写了严格的自我训练程序,让祁涟按部就班锻炼体能和反应力。
不过祁涟的进步如此神速,另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薛垣有一套奖励机制:
完成基础等级的训练,亲一个;
完成更高等级的训练,咬一次。
自从上次做了那件エロ的事之后,对祁涟来说,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人们发现,薛技术官每天上班时的表情都十分严峻,却没人猜得出原因:两颊酸痛。
祁涟每天都期待着晚上的见面,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伊甸园。
每次去祁涟那里之前,薛垣都会先回自己房间。这是他必做的功课。
正要把玫瑰精油倒入熏香灯,有人按响了门铃。
乔伊的声音从通话器里传出:“是我,乔伊。你现在有空吗?”
薛垣手底的动作一滞,立即将玫瑰精油放回原处,换了另一瓶。
乔伊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到处打量。每个房间的布局都相同,薛垣的也不例外,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薛垣交叠着双腿端坐在桌前,全然没有起身待客的意思。
乔伊亦不需他款待,径自在他对面坐下,像个前来医生办公室问诊的病人:“我最近失眠得厉害,听别人说你懂香疗,想问问有没有什么疗法。”
薛垣听得好笑:“你能找个更烂的借口吗?这种事去找专业医生。我学芳疗是为了自娱自乐,不是为了悬壶济世。”
“不。”乔伊神色认真,“我失眠是因为心里怀有秘密,只有同样心里怀有秘密的人才治得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盯住薛垣颈侧,眼神里飘过一丝不尴不尬的戏谑。
薛垣的小灵魂暗叫一声卧槽。这是祁涟干下的好事,昨晚亲热的时候,他抱住薛垣的脖子吧唧吧唧种了几个草莓。
上班时间打着领带,衬衫的立领完美地遮盖了罪证。可是刚才薛垣回家之后顺手扯松了领带,于是便在乔伊眼皮底下开起了草莓铺子。
薛垣不慌不忙撩过耳畔一绺金发掩住颈侧:“最近我的压力也很大,所以尝试了一些减压的方法。”借此试探,乔伊是否对他与祁涟的关系有所觉察。
乔伊回道:“别乐不思蜀就好。”
听他的语气,似乎并未怀疑到祁涟身上。
薛垣暗暗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交往的对象是男人”这件事见不得人,联邦舰队准许同性婚姻,技术部就有许多合法夫夫。若祁涟是普通人,公开交往也毫无问题。
但问题就在于,祁涟不是普通人。他现在甚至还不完全算是“人”,而是技术部当前的重点攻关项目。技术官跟自己负责的项目在一起搞七捻三,总是不大好。万一某些对祁涟虎视眈眈的人以此为由要求薛垣回避,会比较难办。
熏香灯中的精油开始散发出馥郁的香氛。
乔伊的注意力从草莓铺子移开,转眸注视那盏雕镂精巧的小灯:“今天的味道有点特别。”他翕动鼻翼仔细辨别了一下,“这是檀香吧,好像还有肉豆蔻?闻起来很舒服,让人心情很好。听说你用的精油都是自己调的,是什么配方?”
薛垣莞尔:“我得提醒你,这个问题问得不合适。调香师的配方就和程序员的源代码一样,通常是不会公开的。”
“我注意到你说了一个‘通常’。”
“凡事都会例外,说话要给自己留有馀地。”薛垣意有所指,“不能像有些人,很早就明说了很厌恶我。我很欣赏这种直率,但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往后就没什么圆转的馀地了。”
乔伊也记起了自己曾对薛垣说过的话,自我解嘲地一笑:“你很记仇。我承认我说话不知轻重,因此得罪过很多人。”话题陡然一转,“那封保密邮件,你也收到了吧。无形之墙向我们发来了信息。”他刻意不提信息的内容。
“嗯哼。”薛垣不置可否。
“这件事,我怎么都想不通。”乔伊眼中流露出一抹困惑和焦虑,“既然墙那边的‘他们’有能力联系我们,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这样打哑谜,到底是几个意思?”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薛垣换了个看起来更舒适的坐姿,“也许他们的通讯技术不足以向我们传递太多信息。我们虽然比蚂蚁高等,但如果你要给蚂蚁传递信息,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乔伊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有种直觉,‘他们’的来意不恶,或许是打算帮我们,但并没有多少耐心。如果能及早找到与‘他们’联络的有效方法……”
他摘下军帽放在腿上,用手指耙一耙黑发,语气变得有些疲惫:“再过一个多月,时效成立,‘忏悔之年’就要到了。”
薛垣并不接话,沉静的檀香在两人之间袅袅抟抟。
乔伊把军帽拨转过来,凝眸于帽檐上方海蓝色的椭圆形地球徽章,喃喃自语:“我想听一个人的忏悔,那是我一直以来这么拼命地向上爬的动力。努力了这么久,就快看到结果了,我不愿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
言及此处,他仿佛猛然从梦中惊醒,止住了话头:“抱歉,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看来我最近真是压力有些大。既然你不肯帮我,我再问问别人吧。”
他站起来准备出门。
“嗳!”薛垣叫住他,扔过来一只瓶子,“鼠尾草、薰衣草和安息香的复方精油,每次加一两滴在洗澡水里,能缓解失眠。”
乔伊看了看,揣进口袋里:“谢了。”
薛垣目光灼灼:“记住,不要加太多。有放松功效的东西,剂量太大反而会变成刺激剂。”
出了门,外面的空气令乔伊倏地头脑清醒。他本欲借助这样的突然来访给薛垣来个措手不及,暴露出他那个秘密的一点蛛丝马迹。
始料未及的是,自己不但差点把对方当成倾诉的对象,还不小心犯了个很低级的的疏失——他若是从未来过薛垣的房间,又怎知“今天的熏香味道很特别”?
房间内,薛垣熄掉熏香灯。
檀香、肉豆蔻,天竺葵、辅以少许桂花和丁香水仙,有催眠镇静的效果,会令人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神经,也放松了防备。
乔伊刚才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关注着时效的人,原来比想象中更多。
薛垣轻叹一声。是的,就剩下一个多月。
他猜得出乔伊没说完的那句话: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让人类毁灭。
这又何尝不是薛垣想说的话。
再过一个多月,米沙就自由了。虽然是弥补不了自己因为自私而犯下的过错,但是至少可以给那孩子一个安稳的未来。
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候,让人类走向毁灭的结局?
乔伊似乎认为,薛垣知晓某种与“他们”联络的方法。只要薛垣肯说出那个秘密,舰队就有希望得救。
但他只猜对了一半。薛垣确实比他知道得多一些,但也同样充满了焦虑和困惑。
他破解了父亲留给他的那几页加密资料,结果却令他更加大惑不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面方程。
他想破了头也不明白,一个平面方程有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又不是核武器的启动密码。
《黎明不再来》的后半段故事是这样的:
机缘巧合之下,萨尔星人把思维场辐射到了一个地球人身上。此人的大脑正好处于思维场“透镜”的焦点,萨尔星思维脉冲被放大了千百倍,得以被此人的大脑接收到。
不幸的是,此人是个工作失意的火箭工程师,正在饱受军方的责难,个人生活也面临危机,只得以酒买醉。
当他听到脑中有个声音开始讲话、告诉他太阳将要爆发之时,他认为这是自己精神失常出现的幻觉。
于是,在接收到这条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讯息之后,他选择了对外界关闭自己的心智,也把脑中的声音关闭在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七十四个小时之后,黎明再也没有到来。
读完这个故事,薛垣马上想到的就是:很久之前父亲也曾说过,好像有人在他脑中说话。
没有人当真——当然不会有人当真。
就连早年的父亲自己也没有当真,但他还是根据那个声音所说的内容记录下了一点什么,那个平面方程便是其中一部分。
回想起来,父亲的精神全面崩溃,是在“太阳将在几年内爆发”这个消息被确认和发布之后不久。
是不是那个时候,父亲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呢?
他是否也曾像故事中的那个火箭工程师一样,与人类获救的希望失之交臂?
末日论者或许不是在舰队起航之后才产生的,而是早在地球时代就存在着了。这些人生活在人群之中,却憎恨着人类,祈求天降之灾将世界摧毁。
而他们如今仍然存在于舰队之中,伺机而动。
薛垣打了个寒颤。
自己手中握着一个有可能是钥匙的东西,却不知锁孔在哪里,更不知该信任谁、交给谁。甚至于就连自己本身,似乎都是值得怀疑的。
这种感觉,真的让人很想发疯啊。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真的害怕,自己哪天也会像父亲一样崩溃。
只有在和祁涟相处的时候,才能短暂地忘记这一切。
“我刚才做了10组悬垂举腿,每次可以坚持一分钟。”祁涟喜孜孜向薛垣汇报。
这是一个锻炼腹肌和前臂的高难度动作:双臂抓住吊环使身体悬空,将双腿伸直举起,用腹肌的力量保持住。即便以薛垣的体力,最好成绩也只能坚持10秒。
“知道了,知道了。”薛垣拿过毛巾,为他擦拭身上的汗珠。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小腹两侧清晰的人鱼线,几块腹肌立刻怕痒地绷紧了,愈发显出雕刻般的轮廓。
好一副完美的躯体。
但躯体主人的脸上所流露出的表情,实在不像一个拥有八块腹肌的人应该具有的:
“……(* ̄︶ ̄*)”
薛垣无奈地叹息:“不用摆出这个脸,我懂你的意思了。去把自己洗得白一点。”
比起过程,薛垣更喜欢的是结束之后。
因为体格异于常人,祁涟的余韵也比普通人持续的时间久一些。薛垣喜欢抱着他,感觉他在自己口中或手中一点一点软化下去,像一只桀骜的动物慢慢显示出臣服的姿态。
祁涟没有羞羞的概念,因此也不会有忸怩的态度,一举一动都娇憨而天然。
正因为这样,每次他在紧张中无意识地抱紧薛垣、在薛垣身上轻轻啃咬的动作,才会显得格外趣致可爱。那样的亲昵和信赖,全然出自动物性的本能,不掺杂一分一毫的矫揉与欺哄。
但薛垣有一个原则:他只会单方面为祁涟服务,不要求祁涟为他做任何事。
潜意识中,他始终把祁涟的命运与莱卡划上了等号。
——如果相处的时间注定短暂,就让祁涟在离开之前尽可能多地享受这世上的每一种快乐。
自己的内心深处,大概一直是这么考虑的吧?
睡梦中,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侵扰着蒙昧的意识。并没有危险,仿佛一只毛茸茸无害的爪子,但却确凿是入侵的信号。
薛垣猛然醒转。眼前的一幕令他陡生错愕: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被剥开了,祁涟趴在他身前,这里捏捏,那里咬咬。
“你在干什么?!”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薛垣叱责出声。
祁涟大概没想到他的反应会是这样,着实吓了一跳,怔怔地没说话。
薛垣坐起身。往常他都会回自己的房间去睡,今天因为特别疲倦,他抱着祁涟就势睡了过去,不料这家伙竟然趁机动手动脚。
“我……”祁涟只说了一个字,又怔在那里。他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薛垣不是也这样对待他的么?那种感觉很舒服,他想偷偷学起来,让薛垣也舒服。
可是为什么对方这么生气?
他眼睁睁地看着薛垣整理好衣服,丢下一句“我明天再来”,就匆匆离开了他的房间。
该死的。
该死的。
薛垣抓着自己的头发,满心懊丧。
跟那个孩子一样的家伙,到底生什么气呢?就算用膝盖也想得出,那家伙无非是想投桃报李罢了。
不知该如何向祁涟解释自己的亲密关系恐惧症。
曾经以为,祁涟是与众不同的,他治愈了他。
然而现实终是发出了恶狠狠的嘲笑:心里最深的那道壁垒依然存在着,这个身体还是不接受任何来自于他人的触碰,哪怕是充满爱意的。
薛垣在舷窗前烦躁地疾走几步,唰地扯开遮光板。
远处,无形之墙前方的光幕缥缈,仿若无声的召唤。
父亲曾说:密码学是孤独的学科。你得把自己想象成一道墙壁,同时设想着敌人会从哪个方向攻入。
就像他的名字“垣”,含义就是墙。
听母亲说,原本弟弟的名字叫“墉”。后来父亲说,兄弟两个都是墙,就不好了,会有隔阂。墙是用来守护一方地域的,小儿子的名字就叫“域”吧。
“墙必须守护广大的地域,才有它的作用。长城就是因为守护的地域足够广大,才当得起Great Wall这个名称。如果只是守护自己的内心,反而会变成牢笼,把自己困死在里面啊。”父亲这样说。
父亲,我该怎么办呢?
我破解了你的密码,可我还是敲不开自己心里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