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西灵族的卫芒（1 / 1）
这位波丽小姐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高挑，长发及腰，长相也是非常漂亮的，细挑的长眉，大眼灵动，转来转去，仿佛随时都会闪出新的念头。
我跟着她走这一路，只听见她一会问我姓名年纪、家乡住地，一会儿问我喜好特长、来由经历，我也就编了个假的故事，说我是神圣国和光明国交界的高德镇人，因为家里得罪了权贵，所以只好出来逃难，却没想到被当成奸细追赶，以至落入陷阱。
我又饿又累，头脑也不清楚，还好记得爱娜给我讲的一个故事，就拿来当我的悲惨身世，没想到波丽倒是来了兴趣，问个不住，好几次，我差点都前后矛盾，不能自圆其说，幸好这时我们的目的地也到了。
“若丝，你看，那就是我们的营地了。”
我朝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见点点灯火，从散落在山谷间的帐蓬中透出，笑语歌声和琴声，隐隐传来，令我精神一振，仿佛看见了热乎乎的饭菜和软软的床铺一般。
感谢星月神！
＊＊＊
“先喝点水，我去拿些面包来。”
“好的。谢谢姐姐。”
我跪坐在波丽帐蓬的地毯上，喝了一口茶，微苦的液体让我起初有点不适应，但片刻之后，我就体会出这种饮品的妙处，回味是淡淡的香气，还有一丝说不出的舒适。
“咳咳！咳！…”
帐子不大的空间内突然响起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差一点打翻手上的杯子，张望着，想找出声音的来源。
“谁在那里？”
那个声音问，我还没有回答，我对面的帐蓬帘动了起来，一只干枯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伸了出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手掀开了帘子，一个长满乱蓬蓬白发的头伸了进来，接着是整个身子，…最后，一位很老很老的婆婆颤悠悠地坐到了我的对面，原来波丽这间帐子和另一间是相通的。
我愣了愣，才想起来要说的话。
“啊，婆婆您好。我，我是波丽姐姐带来的，…没有吵到您吧？”
这深夜里，想必老婆婆原已经睡了，却被我吵醒。
“你没有吵醒我，小姑娘，”老婆婆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一朵花，眯起的眼里透出微微的光芒，“我一直醒着呢，…小姑娘，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在帐内昏黄的烛火映照下，老婆婆的脸看上去真有几分诡异，我心里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小心翼翼地点头，“是啊。”
“是从另一个国家来的人吧？”语气是肯定式的，“为了某种原因不得不离开家？”
我心情一紧，初次见面，老婆婆这带有玄机意味的话又代表着什么呢？难道她有什么预知能力，竟然能知道我的秘密？
“你现在心中一片迷芒，想找到一个和你有密切联系的人，但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头绪，…”
老婆婆眼中盯着我，继续喃喃念着，这咒语一样的话催眠了我的神志，我不由自主地点着头，“是的，我要去找一个人，婆婆知道他在哪里吗？”
老婆婆看着我，发出呵呵的笑声，“我当然知道，你希望我告诉你吗？”
我更是迷糊，“请告诉我，婆婆。”
“一个银币！”
这利索的声音令我愣了一下，看着快速无比地伸到我面前的手，半晌才明白过来。
摸出一个银币放在枯瘦的手中，我微微笑着说，“可以告诉我了吗，婆婆。”
老婆婆喏喏连声，却是拿着银币对着灯火看了看，放在嘴上吹了一口气，然后放在耳边仔细地听，“小姑娘，…听，听，这风声，…那个人你是找不到的，只能靠巧合，…啊，多好的银质！”
“哦，乔婆婆，你真是个钱鬼，这位小妹妹可是我的客人，怎么可以拿那些唬人的鬼话骗她呢？”
波丽手上端着个盘子，一进来就冲着乔婆婆嚷，“快还给人家。”
乔婆婆忙把银币揣进怀里，怕波丽来抢似地紧紧地抱起双臂，笑容带着一丝狡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可是族里最后一个巫女，最后一个会给人算命的，你们不相信我，这位小姑娘可信我，是不是，小姑娘？我先头说的是不是真的？难道你不是外国人？难道你不是离家出走的？难道…”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婆婆你说的都对，现在先让客人吃点东西好不好？婆婆你明天再施展你的法术好不好？”
这两个人语速很快地吵嚷一通，语里带着许多我不懂的词，腔调也是从没听过的古怪，老婆婆嘟嘟哝哝地回去自己的帐篷，波丽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显出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没有吓到你吧，来，这些面包是今天的，你一定饿了吧？”
我道了谢，拿了一个面包，慢慢地吃着，“波丽姐姐，乔婆婆说的好象很对呢。她真的会法术吗？”
记得在上魔法课时，老师说在如今的世界，会法术的人要比魔法的还少得多，只有一些与世隔绝的小族中可能还有年长的法术师或巫女，而巫术与魔法最大的区别是巫术多是对人的控制，魔法却多是对魔法元素的控制。
波丽嘻嘻一笑，“乔婆婆的职业是占卜算命，这些看人的本领当然是八九不离十了，但是说到法术，乔婆婆虽然总说自己是我们族最后一个巫女，但是没有人看过她真的施什么法术，…真的相信她的人不多，反正我是不信啦。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对着她说，不然她要唠叨个没完了。”
我头脑中灵光一现，“波丽姐姐，你们是哪一族的？”
“西灵。”
波丽说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笑容好象凝在了空中。
“西灵！”
我惊叫起来，睁大了眼睛，几乎要跳起来，不是这么巧吧？
西灵族，我如果要找生父卫芒，可不正是这里么？这是多么离奇的境遇啊！
“这里正是西灵族最大的营地，你若是看不起我们西灵族的话，就快点走吧！”
波丽拉下了脸，冷冷地说。
我笑了出来，“波丽姐姐，请原谅我的失态，但是请别误会，我只是太高兴了，因为我千里迢迢地赶路，只是为了要找一个西灵族的人，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到了西灵族营地。真是太好了。”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秘道是通向这里的，只不过方向偏了一点，若是直接就到这里，我就不用白天被追赶的那么狼狈了。
“真的，你要找什么人？”
波丽的表情丰富，变来变去，说话就象洒落了一地的玻璃珠子，又急又快，“营地的人都熟悉的，只要是我们营地的人，我担保能帮你找到。”
我不禁为她的热心而微笑，“你听过一个叫卫芒的人吗？”
“卫芒？”波丽挑起了眉毛，眨着大眼，“你要找哪个卫芒？”
哪个？
听起来好象西灵族不止一个卫芒似的，我问：“难道西灵族里有两个叫这个名字的吗？”
“两个！不，至少二十个！”
哦，老天哪，二十个？我没听错吧？
原来卫芒在西灵族是这么普遍的一个名字，亏我先前还在心里暗自夸奖他的名字起的很有流浪人的诗意呢…
＊＊＊
“看，那个正在烤面包的人，就叫卫芒，昨天你吃的面包可就是他做的…”
我随着波丽隐身于面包房后的帐篷边，波丽指着那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对我低语，那个人正忙着从面包架上取下烤好的面包，两只短短的手倒是很灵活，成批的面包放在一旁，香气随风飘了过来。
“不错…”
我无意识地嘀咕了一句。波丽马上眼睛一亮，“就是他吗，他就是你要找的亲戚吗？…我去问问他去…”
我急忙拉住她，“不是的。”
“那你还说不错？”
“我说的是，…面包的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太饿的原因，昨天的面包真是我有生以来，吃到过的最可口的东西。
波丽半是恼火半是玩笑地瞪了我一眼，“也不说清楚，…哎，老卫，早啊！好香…”
后面这句话却是她走上前去对面包师卫芒说的。
“你早啊，刺梅波丽。要面包吗？刚做好的，新鲜又偏宜，只算你半价。”
“只有一个铜币，可是我们有两个人呢？”
波丽一手拉着我，笑咪咪地看着卫芒。
“好啦好啦，一个铜币两个面包，算我吃亏，…”
卫芒用他的小眼睛随意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向波丽。
波丽不客气地拿了两个个头最大，看起来最可口的，一边递给我一个，一边告辞，“多谢啦！”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拿着食物，有点惊讶地看波丽毫不在意地当众吃东西。
在我十几年的人生里，受的淑女教育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波丽停下来问：“你怎么不吃？”
她自然的神态令我放松了对自己的约束，我点点头，也咬了一小口。
“啊，来啦，第二个卫芒，快看，…”
我还来不及品尝到手上面包的味道，波丽又象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地推推我，“这个卫芒是大力士卫芒，你看，他的个头可有多么高，他是个猎手，比西蒙强多了，西蒙只会猎些小动物，他可是能猎到大家伙的。”
我有点敬畏地看着大力士卫芒向面包师卫芒买下整一盆的面包（那点份量，据说只是用来当早饭的），又象一座小山一样地离开，呆呆地半天不能言语。
“是不是，是不是？”
波丽急着问，我无奈地看着她，“波丽姐姐，我想一位高个子是不会有我这种身高的亲戚的。”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想像，这个人会是我的生父。
“不是吗，那没关系，还有二十一个卫芒呢，让我们接着找好了…”
我笑笑，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并不是那么想找到的…
“…波丽，波丽！”
这个声音听来有点耳熟，我和波丽一起转头，看到西蒙和另一个年轻人从路的另一头走过来，西蒙头发有点乱，表情也不是那么好看，而他身旁的另一个人更是阴沉着脸，好象是谁欠了他一百个金币不还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连看也不看周围的人。
“你起床后都不梳头的吗？”波丽娇声笑着，伸手去揉西蒙的头发，把它弄的更乱，西蒙脸上透出红晕，呐呐地说，“别闹。”
波丽收了手，悄悄地对我说，“注意，第三个卫芒…！”
“哦，波丽姐姐，他是个年经人！”
我啼笑皆非的小声回答。
我们小声嘀咕的时候，那个人越过我们，径自向前走去，西蒙向波丽作了个手势，对我笑笑，忙跟了上去。
“我的话还没说完，应该是…第三个卫芒的儿子。”
波丽拉着我的手，也追上去，“索尔，你家老爹在家吗？”
“不知道。”那名叫索尔的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脚步反而加快了。
波丽眉毛一竖，双手叉腰，“喂，你怎么回事啊？…”
西蒙忙打断她，“好波丽，索尔今天心情不好，你别去招惹他。”
“他是怎么了？”
“刚刚城主派了马车来，把姬芙拉接走了。”
波丽啐了一口，“呸！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那个小妖精走了啊。”
西蒙动了动嘴，看见波丽没好气的样子，却不敢再说什么，冲我点了点头，转身去追走在前面的索尔。
“姬芙拉是我们西灵表演团的女歌手，因为她的歌声很受欢迎，所以傲慢得很，连西灵人都不想当了，你瞧，这不就勾上了玛斯城的城主，要去过上等人的生活了么。”
波丽口气里满是不屑，我不知内情，也不便发表意见，只能转移话题。
“西灵表演团？是做什么的？”
在神圣国里，我只见过皇家表演团的表演，听说民间也有一些小的表演团，但是却从来没见过。
“你也知道的，我们西灵人若外出做工，不但受人歧视，而且得到的工资也很少，所以我们主要靠表演维生，听说以前还靠占卜和看相来着，但是会那些的人越来越少，所以现在族中生活大半是靠着这个表演团，族里的年轻人大都是其中的一员。每个星期六的正午过后，表演团都要到城中去表演的。”
“哦，原来是这样。”
我点点头，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这里总能听到隐隐传来的歌声琴声，“波丽姐姐也是其中的一员喽？”
“那是当然。”波丽冲着我一笑，“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表演团。”
她做事真象一阵风那么快，我还没来得及表示意见，就被拉着走，我无奈地笑笑，只好随着她去。
这个流动的村落大约有一百来家，都是居住在帐蓬中，我和波丽在这些帐蓬之间绕来绕去，终于来到了位于村落中心的大帐之前。
现在不用波丽说我也知道这一定是表演团的场地了，除了从帐中传来的乐曲声和吟唱声之外，帐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各自忙碌着。
“波丽，你身边的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呀？”
我循声朝空中望过去，一个低个子年轻人坐在空中的长索上荡来荡去，那细细的绳子两端系在长杆上，离地至少有四个人高，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地边聊天边做着各种花式动作。
“她是若丝。我的朋友。”
波丽喊得不经意，我听了却是心里一热，十七年里，我的朋友可真是少之又少。除了爱娜，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称得上是朋友，莫尔王子也许勉强能沾上边儿，但他毕竟是个王子啊…
“若丝你好啊！”
“你好。”
听到身旁传来的问候，我也忙回以致意，却在看清来人之后吓了一跳。
那也是个西灵小伙子，倒不是他长得太吓人或太英俊，而是他双手翻动，正飞快地接抛着十来把寒光闪闪的飞刀，连人带刀就这么笑嘻嘻地朝我们走过来，我忙下意识地朝后躲去。
“带着你那几把破刀子，离我们远点！”
波丽笑骂着，做出要打人的架势，那人哈哈笑着退了开去。
“来得正好，团长正找你呢。波丽。”
一个浓妆艳抹穿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飞快嚷着，她盘腿坐着，脖子上竟然绕着五色的斑点蛇，那只蛇昂着头，时不时地冲着我们吐着血红的信子。两名倒立行走的男孩和一只扭来扭去跳舞的狗熊（自然是人装扮而成的）从我们面前经过。
看着这些奇异的景象，我觉得自己好象突然掉入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啊，波丽姐姐，这个姐姐我好象见过。”
倒立的男孩之一突然喊了起来。
波丽本来正和弄蛇女人聊天，此时便回过头来笑问：“是吗？若丝，你见过小杰吗？”
我非常仔细地端详这小孩倒立的面容，但还是没有找到一丝熟悉的迹象，只好摇头，“小杰，很高兴现在能认识你。”
男孩一个侧翻立定在我面前，“我在神圣国的浩尔城见过你，你是圣德法小姐！”
神圣国的浩尔城？
脑海中蓦地回想起我毕业那天在大街上遇见的两名男孩，我还用治疗魔法给其中一位治过伤，而那个曾和我说过话的十来岁男孩，想必就是他了吧。
我心里一惊，却皱起眉装做很讶异的样子，“咦，什么圣德法小姐？”
“圣德法小姐就是神圣国首席军机大臣圣德法公爵的独生女儿啊，你真的不是她吗？”
男孩小杰疑惑地看着我，此时另一个男孩也走近，“小杰，你说的是那位会魔法的好心小姐吗？”
这个男孩正是那个曾受伤的了，看他的额头上还有明显的疤痕，不过两三个月，他的伤恢复得还真是很快，呵呵，这也说明了我的治疗魔法还是不坏的，也许我以后可以当个医生谋生呢。
“哦，我只是个流浪者的女儿，圣德法小姐应该不会是我吧？”
用着轻松的语气说着，心里却涌起难以分辨的感觉，我这一走，圣德法小姐自会有人当的吧？反正圣德法公爵大人的私生子女有的是。
波丽拍了小杰一记，“呵呵，小杰，你真是不聪明，公爵小姐的身份就和公主差不多，你以为她会到咱们这种地方来吗？好了，好了，你还是快和小宇练习去吧，别想趁机偷懒。”
小杰看了我一眼，象是被说服了，点点头，又继续和同伴练习倒立行走去了。
“他们曾经去过神圣国吗？”
我问波丽。
“是啊，才从神圣国回来没多久。他们是跟着团里的二队去神圣国巡回表演的，你也知道，在神圣国里我们西灵人还算不受歧视，所以我们每年都有一队去表演赚钱啊。”
听着她的解释，我反倒糊涂了起来，既然在神圣国比在光明国好，为什么西灵人不在神圣国定居，偏要大量住在光明国里呢？
出于谨慎的考虑，我并没有说出这个疑问，记得在学校看过的历史书里，有关西灵族的部分极少，偶有出现，也是一笔带过，似乎西灵族本身就是个禁忌，不知牵扯了多少恩怨是非。
而我如果想知道更深一些的内情，恐怕也必须和西灵人相处一段时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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