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惊鸿一梦（五）（1 / 1）
段晨风单手挑起阿瑾的脸，粗粝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脸上的红肿，本就阴沉的双目，渐渐更加阴翳。
阿瑾仓促别过头，躲开他的手。
“九华帮？”
姚玮被他的气势震慑，跪在地上，连声求饶，“是我的错，我不该轻信谗言，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错了，我错了，求将军饶命，求姑娘恩赐解药。”
“你何止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段晨风突然出手，动作快得看不清，一声惨叫后，阿瑾才反应过来。
他竟然，竟然挑断了此人的手筋。
阿瑾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仅有一瞬，却仍被段晨风敏感地捕捉到。
“害怕？”他问。
阿瑾摇摇头。
她只是没有见过他此时的模样。印象中，他一直是和和气气没有脾气的样子，虽偶尔看起来很凶，她也能明白这只是纸老虎一个。这般心狠和出手无情，似乎……更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狠狠擒住自己的肩膀，眼睛阴冷地看不到一点怜惜，不过现在看来，他当初还算是没下狠手。
或许惯于在杀场中嗜血的本该同他现在一般，更或许，之前的那副模样只是假象。
“我们走吧。”她拽住他的袖口。
段晨风皱起眉，略带探究的眼睛望向她，她却只是仰头微笑，“走不走？”
他再次将阿瑾揉进怀中，埋头在她的肩上，心里揪地发紧。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如此在意这丫头，在意到不能忍受失去她，在意到见不得她眼中有丝毫异样的情绪。
自欺欺人，当真是个让他无法反驳的词。
突然被他抱住，阿瑾诧异地张着嘴，红着脸想推开，他的胳膊却箍地越来越紧，无论她如何说都不肯松手。
“……”
他这样才是真正的不可理喻吧，旁边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人究竟怎么了，完全不像他。
阿瑾局促地垂下眼，望向地面，微翘的眼睫紧张地扇动。
却在这时，眼前寒光一闪，她瞬间抬眸，正见被身体的痛楚折磨地苦不堪言的姚玮拿起刀，做着最后抗争。
“小心！”
刀锋向段晨风的背部刺去，他却没立即反应过来。阿瑾心急，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和勇气，突然抱住他转过身子，将自己的背对向刀刃。
可还没站稳，就被身边的人反手一捞，瞬间又调了个方向，衣帛碎裂的声音，同他的一声闷哼齐齐传入她耳中，让她瞬间湿了眼眶。
她没想到，为了护住自己，他也能至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段晨风一掌挥向身后的人，将姚玮击退到几米之外，才冷冷地道：“还不走？想让我请你们？”
九华帮的弟子这时才知敌我悬殊，匆忙带着姚玮急速撤退。
人走后，方才依靠阿瑾支撑自己的段晨风这时才似力气全无，无力地半坠在地上，他艰难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若有所思地拧起眉。
阿瑾能察觉到的，他不可能全无察觉，更不可能躲不过，然而当时，他却霎时手脚发软，使不出来丝毫内力。
“你没事吧？”阿瑾扶他坐下，紧张地检查起他的伤口，幸好不是很严重。
他拔出背上的刀，看向她的眼中带着怒火：“谁准你挡在我前面的？”
“我只是……不想你受伤，你不是也有帮我挡？”
段晨风心中一紧，伸出手想抹去她悬在眼睫上的泪水，却被她用手挡住。
她倏地站起来，也不看他，只道：“你等等，我去找些止血的草药。”
“回来。”他喊住她，将袖中的药瓶掷给她，“帮我敷药。”
阿瑾接过药瓶，咬住嘴唇，帮着他褪下身上的衣裳，锦衣和皮肉粘合，分不清彼此，血肉模糊，让她不忍看。
手有些颤抖，他似有察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抖什么？处理伤口而已，你不是很熟练？”
“这怎么相同？”阿瑾不想让他看自己笑话，咬着牙想止住双手的颤动，却仍是徒劳无功。
“有何不同。”他不忍心，想夺过药膏自己动手，她却紧紧握住不肯松手。段晨风没有办法，只能弯着嘴角取笑她，“笨手笨脚。”
阿瑾撇嘴，“总比不过你，说是高手，却连别人的偷袭都躲不过去！”
段晨风沉默，覆上胸口，思考起方才的异常。
“喂，大将军。”阿瑾突然唤他，道：“听抓我的人说……我随身带的那玉佩非同一般，方才我想起来，你第一次见着时好像也很吃惊，你知道这玉佩有何用？”
闻言，段晨风拧眉，倏地将她拽到自己怀中，垂眸道：“‘世有璞玉，盘月有主，百灵回朝，万木复肃。’多年前流传的一句预言，他们指的应该是这个。”
说话就说话，这是什么姿势？
阿瑾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紧紧地禁锢住。力气本就不及他，又担心触到他伤口，最后她只能无奈地别过头，红着脸道：“璞玉指这玉佩，‘月有主’即为青，也就是青州。后面两句大概就是他们说的乱世称霸吧。”
段晨风没有否认。
她哼了一声，不屑地瘪瘪嘴，“不过很可惜，这世上再没人能成功。”
段晨风挑眉，就见她状似惋惜地笑道：“玉佩我刚刚已经扔进悬崖，现在恐怕早就变成碎片了吧。”
确实是她能干出的事，他倏地笑出声。
“你不心疼？”她有些诧异。
他却反问道：“你都不心疼，我为何心疼？”
阿瑾眨眨眼，有些不解，“你带我下山，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段晨风闻言，却没有心思被戳破的恼怒，只是同平常一般，静静地望着她。
阿瑾错开他的眸子，却仍能感觉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正缓缓逼近，眼睫的阴影落在自己的脸上，在鼻尖上交错，她瞬间止住心跳，连呼吸都几近停止。
她察觉得到，今日的他，似乎有些不同。她却再没有心思关注他如何不同，只能紧张地闭起眼睛。
段晨风却倏地停下，如果阿瑾没有闭眼，她或许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不再掩藏的温柔和笑意。
只要她肯问，他一定会据实告知，他怕的，是她不肯对他敞开心扉。从前他希望，只因她若肯信他，能省不少麻烦，可如今却是异常在意。现在就很好，这样的氛围，他虽从未经历过，却打心底里喜欢。
他勾起唇，坐起了身。
“你觉得我会信？”
声音在头顶上响起，阿瑾抬眸，才发现他已松了手，连忙趁机逃离出去。
又听他道：“这等荒唐的事，我不会相信，阿瑾，你可信？”
“我当然不信！”那表情像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段晨风嘴边勾起一抹淡笑，无奈地摇摇头，他问的是信不信他，哪知这丫头会错意。
可她看似仍是纠结，“那你为什么？”
他凛着眸子，望向它处，半晌才听他道：“我与它旧时主人相识，只想知道这玉佩为何会辗转落入你手中。”
“旧时……很重要？”
段晨风无言，眼中黄沙飞过，多年前的场景似又在漫天的沙尘中重现。
有矮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污浊的衣服上沾满灰尘和血迹，双眼无神，呆呆地盯着面前的地面，邋遢的模样令旁人望而却步，却仍有人毫不介意地走上前来。
“小小年纪，我却能在你眼中看到生无可恋的想法？”
他抬头，看见那人嘴角的笑，冷笑一声。
吃得饱穿得暖，亲人健在，不会受人欺凌，自然有所留恋，更有闲情逸致关心他的死活。
“小子，你的心思可真好猜。”那人爽朗地笑起来，“但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你能同我如今一般不愁吃穿，你又想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他无言以对。
“小子，如果今日我给你想要的一切，今后你又能不能，给和你有着相同命运的人，他们想要的一切。”
他终于正视了那人，一身黑色战袍，端正地立在跟前，手中长、枪冲天嘤鸣不停，英姿飒爽。
“想不想随我从军？”那人又道：“如果心中有重要的人，就在前方守好他们，如果现在没有，那就暂时护好自己，终有一日你能遇到，到时候你就不会再孤苦无依。”
“你本就有，而我却不是，我不是三岁小孩。”长久没开口说过话，嗓子哑地几乎发不出声，他却知道那人已听到，也听懂。
那人又大笑起来，“你说的对，我本就有要守护之人。因为只要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我都会竭尽我所能保护他们，不会弃他们于不顾，包括你。”
包括他。
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他如此说，也让他知道，在这世上，也许他并不是多余的那个。
段晨风垂下眸，“很重要。”
将奄奄一息的他从极北苦寒之地带回，教他知节守礼，教他行军制敌，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于他，对他有再造之恩，又怎能不重要？
阿瑾看出他脸上追忆的神色，低头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放至他手心中。
别过头不去搭理他惊异的眼神，只道：“我扔下去的是上次在街上淘到的便宜货，刚才所说，都是骗你的。既然这玉佩对你这么重要，就直接赠你好了，也算是物归原主。不过你可要仔细保存着，这个也是我娘唯一留下的东西。她走得早，我本就没多少印象，时间一长，该忘得也全忘了，这玉佩是我唯一的念想，若是你敢将它拿去做什么荒唐的事，我定不饶你！”
段晨风看着手中墨色的玉佩，有些呆滞。面前的人不知在掩饰什么，仍在喋喋不休，他的心揪地生疼，想都没想，倏地倾身上去吻住了她。
世界一瞬间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