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沧海幽月（一）（1 / 1）
见人都散去，祁少城再次凑近了身，“可有想好如何报答？”
阿瑾却没有答话，一双眼闪着莹莹亮光，径自向着门口出现的那道人影跑去。
“大胡子，这几日怎不见你，瘦了这么多。”
还不是为了寻你连日奔波，须髯客心中暗诽。
甫一发现她失踪，将军就命他连夜寻找，以防她遭遇不测，这几日他几近将汕阳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她踪影，万没想到她居然躲在沈家庄干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神机子，她可真会编，真本事没多少，弄虚作假和胡搅蛮缠的功夫倒是天下无敌。
“自然是有正事要做，我可不像姑娘你这么闲。”
他言语冷淡，阿瑾却似全然不察，依旧和这人套着近乎。
祁少城在一旁看得无奈，想他这样一风流倜傥俊公子，竟还没髯兄弟有吸引力，可叹，可叹。
他再次摇起折扇，检讨起自己的魅力来。
这时，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冲进一间客房内。没多久，屋内便传来沉重的拍桌声和一道吼叫：“什么！又死人了？”
死者仍是沈家庄内的人，素来被庄主视为左臂右膀的周管家。
尸体被吊在正门左边的一颗百年老树上，被繁枝茂叶所遮挡，依旧是从旁看不出异样来。因此沈江南便盘问了最先发现尸体的下人。
“小的起初是在门前扫拾，可头顶上的乌鸦叫了足有半个时辰，小的觉得不大吉利，再加上……庄子最近有些晦气事，便想拿笤帚赶走那群乌鸦。可等小的走近一看，却发现树底居然有摊血迹，再抬头，就……就看见管家吊在那上头，脖子上还……还一直在滴血。”
沈江南看向阿瑾，目光不善，复而又问道：“可有虚言？”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小的……小的天打雷劈……”
“够了。”沈江南不耐地打断他，蹲下身子查看尸体后，又走到阿瑾面前，问道：
“敢问姑娘，今天下午，姑娘人在何处？”
“大少爷记性又不好使了，下午，我分明就在客房，还听了大少爷不少豪言厥词，在场的有不少可以替我证明。”
沈江南冷笑：“那时是有不少人能替你证明，可之前呢？”
阿瑾噗嗤一笑：“之前自然是在房内。
大少爷似乎很针对我，可阿瑾行事向来低调，实在想不通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不如让我猜猜，该不会只是因为，我是二少爷带回来的人吧？大少爷这样打压自己的亲兄弟，不知意欲为何？”
“你胡说些什么！”沈江南看了看四周，压着嗓子低吼道。
“有没有胡说大少爷自己心里清楚，不过阿瑾可要提醒大少爷一句，与其现在浪费时间与我纠缠，不如尽快查明案件找出真凶，否则延误了誓师大会，丢脸的，可不单单是大少爷你了。”
沈江南脸一僵，理清思绪，终于不再做刁难。
他扫视一番周围行色各异的人，高声问道：“今日下午，有谁见到过周管家，在什么时刻，一个一个上前说，如有一句假话。”他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剑，往古树上一掷，刀锋插入树干中，发出铮铮的低鸣。
“这就是下场。”
下人们闻言，交头接耳一番，却始终没有人上前。
正当沈江南耐心耗尽之时，人群的最后却有人答道：“我见过，未时，议事厅外。”
答话的是一男子，他独坐在不远处的茅屋前，捣腾着手里的物事，头也不抬，因是看不清长相，但破旧的粗布衣服和几近花白的头发也难让人抱有希望。
“这是汕阳附近最有名的马倌，庄主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请回他，养出的马那叫一个膘肥体壮，让庄主在外人面前耍了好几次威风。这人深得庄主的欢心，可就是脾气怪点。”
“这哪是怪，分明是疯子一个，我就亲眼见他剜自己的肉，那场面你都不知道多可怕。要不是他在庄里安安分分呆了三年，我都要怀疑这两次的案子和他有关了。”
“嘘，你们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这边的议论，丝毫没有影响到那人，他耐心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期间从未抬过头。
沈江南盘问完后，一脸凝重。
阿瑾看着他的表情，不禁起了调笑的心思。
“如果没记错，大少爷带人到我房前问罪好像也是未时吧。这议事厅和客房，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纵使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做到边杀人边证明自己的清白吧。现在真相大白，大少爷不该有什么表示？”
沈江南面色一凛，低声道：“之前，得罪了。”
阿瑾弯着唇，笑道：“既然大少爷如此诚心，我也大人不记小人过。看来此处已用不上我，那阿瑾就先行一步了。”说罢不及他做出反应，便迅速转身离开。
沈江南望着阿瑾远去的背影，恨恨地咬咬牙。
乌云压顶，似有雷雨欲来。
祁少城老远就望见那边迎风而立的身影，又看看他身边心情甚好的人，倏地一笑，折扇轻点阿瑾的额头，“你惨喽。”
阿瑾不解，顺着他的扇面所指，看到了负手而立，孤身一人站在廊亭中的段晨风。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走上前去，颇为恭敬地道了声：“多谢将军。”
“谢我什么？”他的声音平缓，没有起伏。
“自然是谢将军又帮阿瑾解了一次围呀。”阿瑾伸着脖颈凑到他的身前。
段晨风侧过身，垂眸看向阿瑾，半晌才说：“下次若再遇类似今日之事，说你是将军府或杏林的人便是，无需费尽心思，编造不存在的人物。”
阿瑾瘪瘪嘴，退到一旁，把玩起桌上的杯盏，“有何区别，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阿瑾是觉得没有不同？”他转身，冷冷地问着。
“你今天怎么回事？我好好的同你讲话，你却阴阳怪气。”
段晨风眉头紧皱，“到了现在，阿瑾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当真以为你的那些谎话瞒得了所有人？你以为的万无一失，看在有心人眼里，就是漏洞百出。不拆穿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更不想多管闲事。从前你对世事一概不知也就罢了，但如今你明知形势紧急却还要咄咄逼人出尽风头，有没有想过一旦你的身份暴露，这里有多少人想，并且有能力置你于死地。我能保你一次，还能保你一辈子不成？还是阿瑾觉得，用自己的小聪明将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很是骄傲？”
阿瑾闻言，惨白着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你去哪里？” 段晨风拉住她。
“我不是你的部下，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阿瑾往后着力拍上一掌，想甩开禁锢自己的手，不料却被身后的人圈进怀里，她挣脱不能，只能气得跺脚。
“你爹既然把你交到我手里，我便决不允许你在这样任性下去。怎么？又想咬我？”
段晨风将她拎地远远的，让她动弹不得，使不出小伎俩，可这时阿瑾反而安静下来，凉凉地说道：“将军是第一天认识我？阿瑾可从始至终都是这样任性，若没记错，将军之前不是还夸过我讨人喜欢来着？难不成如今是耐心耗尽，不想继续装模作样了？”
装模作样？
段晨风望向阿瑾，看着她不甘示弱地回瞪过来，不由眸色渐深，使人领会不透其中的情绪。
“我待你如何，不管你心中如何揣测，我都问心无愧。”
他松开她，继续说道：“可阿瑾你不妨想想自己，自相识起到今日，可曾对我说过半句真心话？想做甚么、想要甚么，你总有别的法子搪塞过去。就连这几日我曾多次问你，为何要不告而别，你也始终不肯说出实情。同样的事，第一次可以夸你聪明机警，第二次可以说你伶牙俐齿，第三次、第四次就是假话连篇，无一可信。”
段晨风背转过身，恢复到之前的姿势，傲然挺立，任狂风吹卷起他的衣角。
“阿瑾，想要得到别人的真心，最起码，也要拿出自己的真心来交付。”
“真心？”阿瑾嗤笑，双眸染上一层水雾，“我和阿爹再不亲近，我都是他的亲生女儿，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狠心将我赶下山。原因不过是，你有求，而他没办法拒绝罢了。我现虽还不知自己有何用处，但大将军，你确定要和我谈真心？”
“你这话有些重了。”祁少城翘着二郎腿，望向阿瑾远去的背影，对身边不停捏着眉角的人说道：“明明是担心她，犯得着说这些？”
“我若不下剂猛药，她这种性子，迟早要出事。”
祁少城敲了敲桌面，嬉笑道：“现在可有体会到那句古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需不需要小爷我传授你几招，要知道，这对付女人，也是有方法的。”
段晨风勾起唇角，挑眉道：“与其有空关心我，你还是早点想好如何向祁老先生解释吧。”
“你真是。”祁少城翘起桃花眼，无奈地摇着头：“一点亏都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