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平行番外：不是南北，是东西（二十五）（1 / 1）
终于等到唐家家主同意见面的这一天，其实赵九音心灵深处是拒绝的。原因无他：这一天刚好是农历的七月七，就算是白天吧，她也不想去见一个貌似处于敌对阵营的老头子。但人家毕竟事务繁忙，她当然不可能任性地要求改天，所以当天中午她提前五分钟在安卓的陪同下来到了指定地点，书包里还藏着两份礼物，以便办完正事之后可以马上赶回学校把它们送出去。
唐家主在“天行”总部的董事长室候着他们——这是一位从外表上绝对看不出真实年龄的高大男子，头发花白，面容英俊，除了眉间两道印子之外，脸上没有一根皱纹，含笑的眼眸中并不乏经年的睿智以及难得的青春朝气。
“很高兴见到你，孩子。”九音和安卓进门的时候，唐家主热情地起身迎接，完全超出客人的预料。“我一直很想当面跟你聊聊天，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觉得我不会把这种敏感的事情叫做“合适的机会”，不过管他呢。
九音礼貌地笑笑，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我之前在邮件里说的事情，不知家主您怎么看？”
“叫我爷爷吧，家主这种称呼实在太生分了。”
女孩惊异于他言语中的诚恳，心中升起那么些莫名的不安：他儿子的确是自己母亲的得力助手或者说最热诚的追求者不假，从这方面看的确可以叫他爷爷。可是从她本人最好的朋友之一唐宋这边算，她的辈分应该还要再降两辈才对。不过换个角度想，成为自己朋友的长辈貌似也挺有意思？
于是九音在心里偷偷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喊了声唐爷爷。
“爷爷就好。”唐家主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晚辈，目色十分温柔，“我很抱歉，缺席了你过去的岁月，你成长得非常棒，已经超越了我们的预期。很快，我们就会有更多的时间相处。”
九音狐疑地皱起眉头，与安卓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轻微摇头，表明他也不明白这位老先生为何如此亲切。不过家主很快就自个儿揭晓了答案，语气委婉却又不失笃定地说道：“我们唐家人都是倔脾气，我儿子尤其如此，他绝不允许自己深爱女人的血脉与其他人结合，无论何种方式。”
我能听懂你说的每一个字及其背后含义，但我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呢！
女孩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唇瓣抿紧，表示不予置评。
“小夏按照远征军的规定留下配子的当天他就动了手脚，我们家在军方还算有点特权，所以——”唐家主摊了摊手，笑得稍稍有点无赖和无奈，“瞒了小艾那孩子这么多年，我也觉得很抱歉。”
所以当年留下的不是卵子而是受精卵！！？
九音本能地觉得面前之人没有撒谎，因为她随时可以拔他的头发做DNA鉴定，而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所以我被一个基因提供者按照军队的规定留在地球上，又被另一个基因提供者可有可无地放弃！！？
想到那个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有从他那边得到只言片语的“亲生父亲”，女孩耸耸肩，哼出一声冷笑。
“好吧，我相信自己身上有您四分之一的基因，我确实相信。”九音慢吞吞地站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那人头上捋下两根头发，刚好黑白各一，然后又拔了一根自己的，一起交给安卓。在此期间，唐家主一直笑眯眯地一动不动，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一举一动。
“OK，爷爷。”安卓出门之后，九音再次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起了节拍。“我们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吧，要怎么样您才能同意把韩博士从火星上调回来，让他可以履行作为父亲的义务？”
“关于这件事，我还是从头说起吧。”唐家主刻意忽略了年轻女孩那看似戏谑实则冰冷的神情，放缓步调，满含回想地开口说道：“我并不想为女儿辩解，只是补充点细节，让你能够有一个更完整的理解。”
“韩博士是一个理想远大的人，对科学有着一种超乎常人的热情。”家主从茶几底下取出一套玻璃茶具，西湖龙井的嫩芽在水中绽开，沁出生机勃勃的翠绿。“这当然不是个缺点，但是永无止境的探索精神把他的某些研究引向了道德和法律的边缘地带。你知道吧，这个就是他发明的。”
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后颈，笑得有些无可奈何。
“任何发明在广泛应用之前都需要足够的试验，他在这个时候过了界，被韩家除了名，甚至还面临严重的指控。”家主为九音倒了一小杯绿茶，示意她尝尝那清透的茶水。“因为小枫求我帮他，所以我给了他两个选项：一是进去待五年，好好反省，出来以后我会帮他进唐家的实验室，到时候再继续研究；二是跟小枫分开，我会用唐家的名义替他担保，免去他的牢狱之灾。结果他只用了10秒钟就告诉我，他的研究正在紧要关头，不能中途放弃。”
唐家主拿起自己的茶杯轻啜一口，这才继续往下说：“我相信自己的女儿，不用说五年，就算五十年她也会等。当然，她还很有可能把自己也给折腾进去陪他。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女儿在追逐着他，是我的女儿在付出……我之所以给他两个选择，是想看看他对小枫到底有几分真心——结论是，作为父亲，我绝对不会把女儿交给这样的男人。你能理解吗？”
赵九音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深吸一口气，朝对面那突然显出几分苍老之态的男人点点头：“我能理解您的做法。但是不管怎么样，韩博士早就作出了选择，他已经是其他女人的丈夫，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执着呢？”
“我也是这么对我女儿说的……”
家主苦笑一声，低头凝视着几上的茶壶，“但是她……已经着了魔……去火星的时候，她满心期待着跟爱人在三个月之后会重逢，结果等待着她的却是一封邮件和突如其来的分手。等她好不容易又花了两个星期赶回地球，他却已经成了别人的新郎。韩博士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做出计划，便不会留下任何纰漏……小枫她崩溃了，真正意义上的崩溃。有一天，我指派在她身边的人没能把她看住，之后，就是那样了……”
女孩觉得胸口又闷又痛。
她能理解，她当然能理解。
她完全理解唐枫为什么崩溃；她也理解唐家主当时为什么会给出那两个选项；她甚至可以理解池誉的父亲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也许他只是被唐枫的执着感动，也许那并不是真正的爱情，所以不妨作为他更高理想的祭品——他当然可以选择另一个女人，更高的匹配指数意味着在一起的幸福感可能会更强，诞下优秀子嗣的几率也会更高。
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你还不放弃！！！
九音死死捏住双拳，指甲在掌心抠出扭曲的深痕。
“我很同情令爱的遭遇。”她慢慢开口，每说一个字都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但是，怎么说呢，我对别人的感情故事其实没什么兴趣。我看到的，是一个家庭被剥夺了男主人，是一位无辜的女人被抢走了丈夫，是两个孩子，几乎像孤儿一样长大！我请求您，让韩博士回到地球，让他病重的妻子恢复健康，让他的孩子能够在父亲的怀抱中成长！”
女孩在心里为唐枫流泪，为那人的执着感到钦佩，却也因这份不值得的执着心生怒火。她死死地盯着自己血缘上的直系亲属，尖锐的目光刺得他越发垂下头颅，却仍旧狠心地一言不发。
“说实话，其实抑制器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用。”见他不愿做出反应，年轻女生在PT上捣鼓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把双手伸到脑后，拨开发丝，用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抠住那枚小圆片的边缘，一个用力就将其挖了出来！
这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圆片，大约5毫米厚，上头还密密麻麻连着几十根细细的金属丝，长的有几十公分，短的大概是2-3公分。九音把这东西塞到嘴里尝了尝，用另一只手拿了张纸巾捂住创口，直到舔干净抑制器上头的血腥味儿才把它吐到另一张干净的纸巾上。
“你在干什么？！”
片刻之后，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唐家主霍然从沙发上跳起，做出一个往前扑的动作，劈手抢过了她面前的纸巾和金属圆片，狂躁地高声吼道：“你不知道擅自摘除抑制器会对神经系统造成损伤吗？！！不仅仅是神经细胞，连脊髓也——”
“等您让韩博士或者其他人研制出其他材料的抑制器再说这种话也不迟。”九音打断他的说话，从兜里取出一片生物质贴纸来封住颈后的伤口，这才施施然站起身来，虽然身量比对方差了几十厘米，直视他的眼神当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弱或者胆怯。
“现在，您应该可以考虑我的请求了吧？”
女孩微微眯起双眼，唇角愉快地往两边拉伸，眼中却完全没有笑意，瞳孔周围多出了些许危险的幽蓝闪光，“或者，我该直接去火星找唐小姐谈谈？话说你们为什么不给她催个眠，给她灌输一些正确思想？这应该不难吧？也并不违法。”
唐家主无力地叹了口气，小心地避开她那双跟她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同样尖锐，同样坚定，同样会带给人无法形容的压迫之感。“你可能很难接受，不过小枫确实是你的亲姑姑。”
我知道。
我还知道，因为唐枫和韩博士的DNA匹配不合格，所以我跟池誉的CP指数注定也不可能太高。
可那又如何！？
即便他十足十像他父亲，我也不是唐枫，更不会变成她那种人！
九音走开两步，从唐家主书桌上拈起一支笔，瞬间将其转化成一柄银光闪闪的手术刀。她斜倚在书桌旁，一边轻灵地旋转着开刃的小刀一边注视着这个狭小空间里仅有的另外一个人，脸上仍旧挂着方才那般诡异的微笑。
你果然，是我们唐家的女儿……
家主连同纸巾一起紧紧地捏住抑制器，胸中激荡着各种复杂的情绪，良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韩博士与火星基地签定的合同还有四年到期，这四年，需要有人补上。我以我本人以及唐家的名誉保证，你到达火星的那一天，他就可以回来。”
四年……
四年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又会是什么样？
到那个时候，我们应该都快要上大二了吧？
四年啊……
至少他还不可能娶别人，没到法定婚龄呢。
九音噗嗤笑出声来，觉得眼睛有点湿润。她眨眨眼，朝这所谓的爷爷比了个手势，“Deal。”而后便径直朝门口走去。
唐家主从背后叫住了她，嗓音温柔态度恳切，“孩子——九音，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你将来一定会遇上更优秀的人，更适合你的人！”
女孩在门前暂时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只是平缓地说了这样一段话：“我已经遇上了很多人，有安少为，87分；有宋辰熹，90；还有阿唐，96分。还有啊，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安卓就来到了我身边——perfect match，从概率学来看，几百年也不一定会出现一例。”
九音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她相信这位家主的承诺，相信他的确是一位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