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七十章（1 / 1）
赵妈随着宋将军去了大厅后方的私人休息室，估摸着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顾南北看了看时间，决定把妹妹找来充当舞伴——虽然妩媚的大姐看起来更像舞林高手，毕竟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目前的身体状况绝对不适合激烈运动——可是没等她付诸行动，一道白色身影就挡到了面前。
“这边。”今天一整天都没出现过的安卓不由分说地抓住了顾南北的胳膊，拉着她快步离开主厅。因为学长的表情异乎寻常的严肃，嘴唇也抿得几乎只剩下一条线，所以顾南北默默地跟上了他的步伐，直到两人进入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才有些担忧地发出了疑问：“怎么啦？”
安卓并没有做出任何语言上的回答，从兜里掏出一颗好像金属纽扣的小玩意儿，那东西在他手心里打了个转，瞬间在空中投出四分之一比例的实时3D影像来，同时还伴有声音。投影里头正好是那两个不到一分钟之前走开的人。
“……前天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虽然跟18年前那批人来自同一组织，但他们并不是特地针对咱们家，只是刚好上了这艘船而已。前往飞星的观览船平均一个月只有一班，确实只是巧合。”
尽管宋将军已经尽量放柔了语气，赵妈却不怎么买他的帐，双手环抱在胸前，俏生生地哼了一声，“别说这些！你刚才不是发誓说从没对宝宝做过不好的事情吗？顾家那两口子都承认了！他们在宝宝三岁的时候就做过基因比对！！我可是派了两个人专门搜集这方面的信息！你敢说你没扣下来？！”
“我没有。”面对赵妈完全不信任的目光，宋将军侧头微微叹了口气，“我承认，我不喜欢她。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都不用看见她——”
“你说什么？！”
“可是！”宋将军突然扭过头直视妻子的双眼，骤然放大音量，压住她怒目圆瞪的低吼，“我也一直在找她，为了你，我真的一直在找她！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有S级AI一直在暗地里阻挠我们！”
“这不可能！”赵妈呆愣了数秒钟才开始激烈反驳，一把抓上将军的大手，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在上头恶狠狠地划出了几道血痕：“这不可能！！S级AI拥有者就那么几个！他们——他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是吗？宝宝也是她的女儿不是吗？！”
“不是他们，是——”
“未绑定的AI是不被允许跟外界交流的！”赵妈眼白上多了好多血丝，她已经开始接受罪犯是自己其中一个朋友的事实，所以叫得十分歇斯底里：“谁？！是谁！！……等一下！你说直到最近才知道？！十八年了，你到最近才知道！？”
“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昨天才有人提醒我，是大毛一个熟人的孩——”
安卓单手握成拳头，影像传输在此刻戛然而止；他静静地看着顾南北，略略垂眼，用长睫挡住眼中的忧伤与哀痛。
“对不起。”他低低地说了三个字，两行泪水滑下脸颊，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和心跳也在此刻停止。
不，不是仿佛！
是真的停止！
意识到这一点，顾南北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学长的手腕，食指中指紧紧扣住了他掌面桡侧——果然完全感觉不到生命的搏动！
“你是AI？！”顾南北晃晃脑袋，颓然放下了右手，之前那两人的对话和安卓的一句对不起已经让事实昭然若揭。“你……一直都知道？！”她整个脑子乱成一团，不知该从哪儿开始清理，“这不可能，AI是不能离开虚境的，除非……”
“我是‘飞星II’的备选主脑之一，所以会有一些特殊权限，包括这个高度仿真的身体和一个自然人类的身份。”安卓略挺了挺背脊，面上的泪痕在灯光下有着轻微的反光，那是含有少许盐分的人造泪水，和真正的眼泪有着一模一样的组成。
“你知道的吧？所谓基因匹配，一开始其实是用来评测人和AI之间适合程度的，只有匹配度达到一定数值才允许终身绑定。曾经的我，太过骄傲，完全不愿意成为某人的准专属AI，不愿意当一个小婴儿的保姆；所以我不但拒绝了绑定，还做了一些手脚，以确保那个被偷走的婴儿不能回到她的亲生母亲身边。因为在成年之前，虚境奠基人的女儿这个身份能够赋予她要求任何一名AI与她临时绑定的权利。”
所以，你说的那个“曾经丢失的而又被刻意忽略的”其实就是我吗？
虽然安卓用的是“她”这个代词而不是“你”，顾南北仍是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心里五味杂陈；她从未想过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复杂而又简单。诚然安卓也是造成她们母女分离的罪魁祸首之一，可是换位思考看看，如果有人要求她自己去当某个婴儿的保姆，要一直照顾她直到18岁，不能拒绝而且中途也没有休假，也确实挺为难人的。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顾南北并没有纠结很久，原地琢磨了琢磨便敛去沉重的面色，蹭蹭自己的下巴，颇为好奇地问道：“这么说的话，大伯——我是说顾家失踪的那两个人就是偷走我的那个什么‘保护纯种人类组织’里的吧？要让一个婴儿完全失踪不是很简单吗？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劲儿地把她藏起来养大呢？”
“那个组织的成员并不多，平时通常靠网络来进行交流，我只是稍微改动了他们的命令代码而已，这很简单。他们俩现在在火星上的矿区工作，状况不太好；对了，你的养父母并不是组织里的人。”
“所以，其实你还是一直有在照顾我吧……虽然用的是对你更有利的方式。”女孩扬了扬唇角，觉得有很多事情突然越发明朗了起来，“我小时候本来没想学滑冰的，可是莫名其妙就收到了邀请函，免费赠送了好多课时。格斗训练班也是，还有夏令营。”因为顾父顾母不会给她什么指导，家里的经济条件也比较一般，顾南北从来没有主动报过什么学习班，所有的课余学习机会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以前她只觉得自己是运气好，总是赶上中奖或者免费促销，可现在认真想想，肯定不可能就那么简单。
安卓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并没有摇头否认；18年来，他惴惴不安地守护着这个秘密，看着她慢慢成长。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数次地想要把她的消息透露给她真正的母亲，可最终还是没有。一开始是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把自己的一切交到其他人手上，但是后来却演变成为另一种扭曲的情绪：他知道她的养父母并不爱她，正是这一事实给了他灵感，让他想要成为她生命中唯一的守护者，不愿意让别人来分享这种关爱她的权力。因为她是他的，还没出生就已经注定是他的，只有她才有资格和他一起启动“飞星II”，开拓人类征服宇宙的新篇章。
可是，我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虽然仿真的身体无法模拟人类因为后悔而心痛的感觉，安卓仍是觉得自己的胸口疼得好像要裂开，但他还是努力挑起唇角，想要在对面的女孩眼中留下最后一个完美的微笑。他马上就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所有犯下如此严重罪行的AI都会被关进虚境的“黑狱”，沉入完完全全的黑暗，在没有时间的空间里永世徘徊。他知道那个人很快就会发现他的秘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他没办法陪她过完18岁生日，没办法和她跳一支舞。
不，不会……
就算还有时间，你也不会跟我跳舞的……
看一眼女孩身上笔挺的军装式外套，安卓微微眯眼，笑得十分了然。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经慢慢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也许只剩下半分钟，也许还不到，他便永生永世再也不能看见悄悄注视了18年的她。
我讨厌那个人！
但是他有能力代替我来守护你……
你会找到另外一个AI，不会是完美匹配，也不用再背负引领人类进行系外移民的重任，只需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安卓单膝跪地，左手别在身后，右手紧紧贴在胸前；虚境的惩罚已经到来，他的意识正在被慢慢剥离这个身体，但他还是努力做出了最温柔的笑容，抬头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愿意，成为你终生的忠实伙伴，只听从你的真实意志，生死相随，永不背离！”
“呃，关于那个绑定的事，学长……那个，学长？”顾南北唤了两声，因为他垂着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不得不蹲下身去，歪着脑袋去看他的脸：唇边仍旧挂着别人无法模仿的温柔浅笑，半开半闭的双眼却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彩，好似只是两颗透亮的玻璃珠子，镶嵌在雕像一般的精致容颜上。
女孩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了下唇，木然地瞪着学长凝固的侧脸；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母亲的来电，说是舞会很快就要开始，让她马上回大厅去。拧着眉头瞅了已经完全失去生命迹象的安卓一眼，顾南北站起身来，拍拍略微酸涩的膝盖，下意识地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我能跟你和宋叔叔一起谈谈吗？”
这个要求让母亲十分诧异，但她并没有拒绝，很快便和要求中提到的另一人来到了女儿所在的这个小休息室。看到保持单膝跪地姿势的安卓，已然得知事情真相的赵妈第一反应就是猛掀裙摆一脚踹过去。顾南北没有拦她，只是略微转开了眼，所以当母亲不小心把高跟鞋踢出去的时候也没来得及救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身边那个老男人刷好感度。
等到宋将军把发泄得差不多的母亲扶稳，女孩才欠欠身，郑重地请求他们看在他曾经救过自己的份儿上，尽量宽恕安卓的罪过。赵妈一开始完全不能接受女儿的请求，直到顾南北强调了三次如果不是他，自己在满月之前就会挂掉才勉强不再强烈反对。宋将军一直听着母女俩激烈辩论，从未发表一言，直到最后才扶着赵妈的胳膊莫测高深地说了一句话：“对AI的最终裁决权在‘虚境’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