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谎言,颜溪的伤痛(1 / 1)
她记不起很多事情,连同那夜的大雨纷飞跟满目鲜血都只是这些年来反复梦中确认下来的事实。那么,真相呢?被强行催眠以前被掩盖腐烂在地下的真相呢?
没有鲜血,也没有仇杀,那个大雨滂沱晦暗无光的夜晚,母亲为了保护弟弟被继父毒打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临死前她的身子已经单薄得瘦骨如柴,根本撑不到天亮,只能拉着她虚弱无力地嘱咐,“小溪,别怕,保护好你的弟弟,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
那一刻,从母亲怀中睁着大眼睛满目泪水却表情麻木的弟弟浑身赤裸,遍布着屈辱痕迹,小小的她不懂,却从不敢提起。
之后的日子像是一段黑白老旧电影的破碎剪辑,每一个镜头都充斥着昏暗的灯光跟无止境的绝望。她带着弟弟游走在城市繁华的街道,看着陌生的风景,每天反复温习饥寒交迫的刻骨滋味。
终于在十岁那年的冬天,弟弟高烧不退,几天几夜都没有清醒,她掀开弟弟的衣服,发现他单薄白皙的胸膛早已血肉模糊,腐烂不堪。
“小辰,别怕,姐姐带你去看医生。”她颤抖着双手与冻得发紫的嘴唇抱紧怀中的孩子,不敢开口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身体抓烂。
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刻痕就像是尖锐刀锋穿过浓重夜色准确无比扎向她的心脏,疼痛万分,惊恐万分。
那时候的辛辰只是睁着灰暗的大眼睛,琉璃般透明的瞳孔望着她,最后嘶哑着声音吐出一个字,“…脏。”
脏。
两年了,从未说过一句话的孩子在人生的最后一刻,面对呵护自己风雨同舟的姐姐,空洞的大眼睛里终究还是流露出了悲伤,没有泪,满满都是痛苦。
夜深了,怀中的孩子渐渐失去了温度,肢体僵硬像是冰块,但辛叶还是紧紧抱着这个唯一的依靠,心口像是破了一个洞,黑色潮水跟夜间刺骨的风席卷而来,淹没了所有的感知。
两天之后,偶尔有流浪汉发现这一对破烂不堪的姐弟,想趁火打劫,却被吓破了胆子,引来无数围观跟记者。
聚焦镜头拍下了这对姐弟相拥而立的瞬间,时隔多年之后,记录下这一幕的人仍旧深深记得那时小女孩僵硬挺直的单薄肩头布满寒霜,承载的满满都是绝望。
那时候的洛宁蜷缩在角落里,因为连续两天的高烧令眼睛的世界都是一片模糊不清,他抓了一把身下的黑色泥土胡乱往嘴里塞,入口冰冷刺骨的冰渣子咽得胸口一阵发疼。
恍惚之间,他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伸手抓到了粗糙的裤脚,黑影却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
再醒来的时间里,他被拥在一个瘦小的怀抱里,小女孩营养不良的枯黄发丝垂在他的脸上,一双小手捏着湿毛巾贴在他的额头上,冰凉地降低体内过高的热度。
“小辰,别怕,姐姐在…”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绵绵,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滑过心头。但是,她喊的人并不是自己,他不是小辰,他是洛宁,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
他很想告诉她真相,很想揭开这个美丽的误会,有时面对她的一脸温柔,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里,每每面对那一声声呼唤,关押在心头唤作不甘的猛兽总是将他撕扯得鲜血淋漓。
他无法打破她的谎言,无法摧毁这么多年来支撑着她的信仰,越爱她,便越加痛苦,也越加不忍心。
当谎言被轰然打破,他不知道崩溃会是颜溪,还是他。
D城国际机场最早一班飞往不知名国度的航班已经起航,天际轰鸣缓缓升起一只大鸟,升空直到斑驳的飞机云旖旎拖曳一地。
梦境中总是反复拉扯着神经的水草带着惊人的韧性将她一遍一遍拖进痛苦的深渊,直到耳膜跟心脏在被空气压迫得难受,她才猛然一个深呼吸惊醒过来。头顶是飞机座椅上方明晃晃的灯管跟白色顶棚,高中的阳光透过云层射进窗内,秋季里格外温暖。
颜溪依旧维持着斜躺着的姿势,一面等待药力消散,一面观察四周的情况。很明显这里是飞机的头等舱,寥寥数个座位摊开在上面睡觉都不会嫌拥挤,而且四周除了靠在另一头窗边打着点滴的少年,就没有其他人。
轻轻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她庆幸昨晚及时将手心的药剂在同一时间扎紧血管。少年本身硬件条件不行,昨天情绪起伏波动太大,现在独自羸弱地靠在床边靠机器跟药物维持稳定。四周没有任何医护人员的走动跟出现,显然少年已经包下了这个头等舱。
“醒了。”隔壁的专供职员休息的房间小门打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颜溪的面前。
“容烨修?”颜溪一愣,看着容大少爷悠闲地端着两杯红酒走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下,又无视窗边沉沉睡着的少年,笑着将酒杯递给她。
“白兰地味道太烈,葡萄酒对女人比较好。”无视颜溪一脸的呆滞,容烨修自顾自在一边喝起了红酒,还不忘给对方普及一下现在前往的路线,“这般飞机会飞向意大利。”
“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对方悠闲得好像是出来度假旅游,但身上的衣服明显还是昨晚出席晚宴的白西装,一夜不睡,下巴冒出一点点青色的胡茬,越过他的肩膀,颜溪看向窗边的少年,神色复杂地嘀咕了一句,“他怎么样了?”
“没事,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会耽误我们下飞机。”也就是说直到下飞机这人都不会醒。
颜溪看着少年的目光错综复杂,心头就像是被一根根细线编织的网笼罩住,但是,那个少年并不是颜辰,就算是自欺欺人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有些事情总要去面对的。”看得出她眉宇间的落寞,容烨修斟酌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只能冷冰冰抛下这么一句。
“嗯。”模糊应了一声,颜溪将身子缩进椅子里,裹着毛毯一口接着一口喝起红酒,疲惫跟忧郁的气息仍旧紧紧包围着她。
窗外挂着棉花糖一样的白云,偶尔能遇见天际与视线齐高的彩虹,阳光温暖晒得人昏昏欲睡,颜溪觉得刚刚清醒的大脑又开始有点当机,头一点一点地竟然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朦胧之间,头好像触到了枕头,她忍不住蹭了一下,这才安心睡过去。或许是心灵跟身体都被掏空,她不想关心容烨修为什么会出现,下了飞机之后应该往哪里去,趁着阳光正好,她只想好好休息。
意大利当地时间早上八点,四季分明的国度酝酿着进入寒冬的第一场雪,一下飞机就把一闪单薄的颜溪冻得起鸡皮疙瘩。
昨晚她就这样穿着晚礼服,披着单薄外套昏迷过去,洛宁有心给她添置衣服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索性身边还有一个身强体壮的容少极为绅士地脱下西装外套,“披上吧。”
颜溪看着对方只穿一件薄的跟纸一样的衬衫,再看看肩上的西装外套便转头决定欣然接受。最好能冻得这人感冒,才可以让她顺利逃脱,每一次待在这人身边,她全身细胞都在喊着逃离。
两人在当地一间五星级酒店下榻,容烨修面无表情以方便照应的无耻理由订了总统套房,身无分文的颜溪同样面无表情转身就上了楼。
“先生…”热情的外国女服务生犹豫地看着别扭的两人,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要订套间,或者要直接订大房方便他哄回女朋友。
面对服务员暧昧又安慰的目光,容烨修也只得苦笑地摇摇头,“就要总统套房吧。”他倒是觉得到了陌生的国度,没有了身份跟环境的束缚,这冷冰冰的女孩也会甩脸色,使性子了。
回到房间,容烨修颇有种没被拒之门外的庆幸感,但是一开门就又见到她窝在窗台边沿喝酒,高浓度的白兰地满满一杯,酒香飘满了整个屋子。
“呵,你这是要把自己喝死?”容烨修走到她身旁,一伸手就要拿掉她脚边的酒杯,他明白她心里难受,但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过度酒精对神经灵敏度的损害是不可估量的。
一向冷漠自持的第一杀手头一偏,嘴角扯出僵硬的弧度,低声赌气道:“…不关你的事。”
容烨修眉峰一挑,不发一语直接去拿酒杯,岂料一转身身后的人便突然发动攻击。酒杯被一脚扫到了角落发出哐当的破碎声,容烨修从容不迫躲开她猎猎生风的一拳一脚,裹着纱布的掌心因用力而崩裂,殷红血色仿佛是抹上眼眶的残红。并非颜溪的武力值太低,而是容烨修知道她纯属在发泄,出手失了冷静,杀手也便不以为惧。
直到偌大豪华的套房客厅内杯盘狼藉,桌椅倒地,容烨修看她打红了眼,这才将她一招放倒在地毯上。平静无波的深邃眼眸直直望进她通红的眼眶内,冷硬到几乎无情的声音低沉问道:“够了吗?”
彼时双手被束在头顶,还无望地用脚挣扎起身的人仿佛被一声施了咒语,僵硬过后她才妥协地放弃了挣扎,剧烈发胀的眼眶禁锢不住泪水,她不想在这人面前流泪,于是双眼一闭,偏开头抿紧双唇,肩膀一颤一颤颠得胸口上下起伏不定。
谁说他们不像,哭的时候都是一样倔强跟憋屈,这么多年的相处,怎么可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