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泪水(1 / 1)
8.
看了眼日历,明天实验室有一天元旦假,问问男人有什么安排好了。
她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电话通了,那边却没声音。
她疑惑问:“喂,在吗?”
男人犹豫了一下才回:“闫雯卉?”
“你没存我电话号码呀?”
“存了。”
“那你还犹豫什么劲啊!对了,就想问问你,明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男人顿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闫雯卉笑了:“那感情好,明天咱俩过吧,然后网上预约一下,明年咱扯证儿,”
“……明年?”
“呵呵,今天可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你不会忘了吧?”
“……好,我下午接你去我那。”
闫雯卉想了想:“嗯,也行,我跟导师报一下进度,两点以后都能走,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咱工大北门见,你认路不?”
“嗯,那两点半,我在门口等你。”
“好嘞,拜拜。”
“……待会见。”
两点多闫雯卉就准备好了,心情突然特别好,单纯的好,就对着休息室的镜子编了个蝎辫儿。她头发半长不长,是黑色天然卷,发尾部分有些咖色的染发痕迹,但怀孕以后就没再染过了她身高170出头,热衷运动让她身材保持很好,所以即便怀孕四个月,冬天衣服穿得多根本不显怀。
看了看表大概两点一刻,她就提着包走了,打算在门口等着谢立飒。
闫雯卉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在门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见她就追过来,闫雯卉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张轩一把拉住她:“小卉!你听我说!”
张轩人高又有劲,闫雯卉挣脱不开,转过身去面对他,蹙眉说:“行,你说吧。”
张轩搔了搔头:“小卉,你原谅我吧,我就是一时糊涂了,现在已经醒了,我只爱你啊!你应该相信我!”
闫雯卉冷笑一声:“你别来找我了,你知道我性格的,说掰了就是掰了,再找我也没意义,大家心里都添堵。”
张轩急急道:“是你说的,人都有犯错啊!你不能因为我犯一次错就否定我的全部啊!”
闫雯卉想到自己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抱着别的女人叫宝贝的样子就一阵反胃,语气也带了厌恶:“对,人都有犯错,但谁规定别人就一定要原谅?”
闫雯卉漠然道:“你走吧,我赶时间。”
张轩本身就是血气方刚的性格,听她这么一说就和她犟了起来:“我不!”
周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看过来,张轩估计也觉得丢脸,就放低了音量:“你听我说,那天不是那么回事,就是我当时喝多了,陈予然她骗我,真没有……”
闫雯卉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张轩,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样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我一直觉得你挺爷们儿的,既然做了,就承担责任吧……而且咱都有智商,我也不相信这是第一次。”
张轩的脸有点白,还想解释什么。
闫雯卉打断他:“别说了,我真的没兴趣知道你的想法了,大家好聚好散,以后见面也不会太尴尬。”
闫雯卉担心时间快到了,怕谢立飒等,用空余的一只手往包里翻手机,还没翻出来来就被张轩按住手,正色道:“你怎么这么狠心,你不想我,那孩子怎么办?你想让他一出生就没爸爸?”
闫雯卉冷笑一声,只觉得这人无耻至极,竟然把未出生的孩子当成要挟的手段:“关你什么事。”
“这是我的孩子,不关我事?”张轩漂亮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谢立飒一停车就看见了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从后面看她就像被他拥在怀里一样。
他只觉得气血一阵翻涌,拉开车门,长腿就迈了出去。“闫雯卉!”闫雯卉听见谢立飒低沉的声音,安心了不少。怕他误会,于是赶紧对张轩说:“放开我吧,我要走了。还有,它不是你的孩子,是我的。”
张轩像被蛰了一下似的收回手,咬住嘴唇,心里晦涩不堪。
谢立飒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身边一带,低声道:“走吧。”
谢立飒瘦,但是很结实,他常年扛器材的手臂平稳又有力。闫雯卉心里也觉得踏实,就乖巧地嗯了一声。
张轩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目光来回扫了一下他们两人,惨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心那么狠,那么想和我断干净,我可是傻啊,上赶着送个把柄给你捏……呵!你早就和这个老男人好上了吧?”
张轩怨毒地盯着谢立飒,“她和我什么关系你不知道?您还真是来者不拒啊……”
闫雯卉已经无力再解释什么,只觉得自己和张轩三年的感情真是笑话一场。
谢立飒冷然站在一旁,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张轩的存在一样,只是搂着闫雯卉肩膀就走。
“等等。”张轩上前扒住谢立飒的肩膀,还没挨到就被男人回手捏住了手腕。
谢立飒回身看向他,明明两人差不多身量,张轩却有种被俯视的感觉,背脊发凉。
男人凑近他,狭长的双眼中隐隐有丝戏谑,然后不屑地勾了下唇角。
张轩一瞬间就像个被扒掉了裤子的孩子,脸上红红白白,赤/裸又难堪。
9.
闫雯卉站在门口,张望着男人的屋子。
谢立飒蹲下来,在鞋柜里翻了翻,给她拆了一双新拖鞋,放在她脚边上。
闫雯卉这才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谢:“啊,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来,孕妇其实也没那么脆弱!”
她想起自己刚才坐在副驾驶绑安全带,男人像是怕她肚子被压坏似的,也不敢碰,只是倾过身来一个劲儿地帮她调整,弄的她又窝心又好笑。
但男人还是固执地等她换上鞋,然后帮她把平底靴收进鞋柜里。
闫雯卉看着自己眼前的黑脑壳,不由伸出手糊撸了一下,男人的头发理的很清爽,发质硬硬的有点扎手。男人扬起脖子对着她笑了一下,样子竟然有点软萌,闫雯卉心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脸颊泛红地嘟囔:“我原来还以为摄影师都留长发梳小辫儿呢,你的呢?”
男人自己也换好拖鞋站起来,“没空剪头的时候会吧。”
谢立飒的家三居室,不算大,但两个人生活绰绰有余。客厅空空如也,一个电视机,一个沙发,南边通着个小阳台。阳台是室内的,六七坪左右,虽然此时堆满了各种箱子,但安着一圈采光的玻璃窗,乍一看也挺敞亮的。
谢立飒带着闫雯卉转了一圈,一个称得上是家徒四壁的主卧,一个堆满了各种摄影器材的客房,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房间被用作书房。一进去书房她就惊呆了,他家其他地方跟样板房似的,这却到处挂满了相片,木质书架上堆的满满当当的,这和整体画风不符啊。
闫雯卉视觉被冲击了一下,感叹着:“感觉太酷了,这是你拍的吗?”
谢立飒淡淡地瞥了眼墙上的照片,“这是我父亲的作品。”
闫雯卉很惊讶:“你爸也是摄影师?”
“嗯。”
闫雯卉感觉他的语气有些冷淡,就没有继续问,自己跑过去一幅幅打量。这些照片风格很统一,毕竟她是个外行也说不上来好坏,只是觉得抽象,有些荒诞,而且给人的感觉不太舒服,怎么形容呢?可能最大的感觉就是……“不太美……”她说。
男人窒了一下,闫雯卉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忙说:“啊,抱歉,我不懂摄影啊,就是第一感觉。”
谢立飒说:“没事,你说的是对的。” 他笑了笑,“我只是很意外,你以前并没有接触过摄影,感觉却很敏锐。”
他走到闫雯卉身边,“我父亲是艺术家,一生崇拜达达主义,奉行反艺术,挑战美学……”他修长的手指触碰了一下面前的照片,里面是半张人脸,光线的明灭胡乱碰撞,似乎是一种冰冷的愤怒。“就连他死的时候……他把自己分裂成八种人格,在房顶上自导自演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最后念着但丁的长诗从房顶上跌了下去……”
闫雯卉张着嘴巴,看着谢立飒的脸觉得异常陌生,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男人的侧脸有着微末的哀伤, “我母亲也是艺术家,她说艺术家不该爱上另一个艺术家,但是她在我父亲死后,用长达5分钟窒息的亲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长长的睫毛半掩着,刀削般的轮廓像是一件静止的艺术品,和他面前那些尖锐而冲突的作品竟有着一种微妙的和谐。“她让我用镜头记录她的死亡,我拍她涂着红口红的嘴唇,迤地的白色长裙……她眼睛和鼻子蒙着一条彩绸宽腰带,是她从瓦哈卡州带回来的纺织品。”
他陷入回忆,表情有些空茫,整个人都显得离得很远,虚虚晃晃的不太真实,仿佛达达主义的幻灭感,“我就看着她的脸色慢慢变青,窒息,死亡……”
闫雯卉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谢立飒停顿了下来,好像对她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一点局促,不过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回手拥住她。粗糙而微凉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辫子,淡笑说:“呵,都是陈年旧事了……你就当故事,听了就算了吧。”
闫雯卉头埋在他肩胛骨不吭气,滚烫的眼泪洇湿他薄薄的白衬衫,透到他微凉的皮肤上,他像是被灼伤一样打了个激灵,讶然道:“你哭了?”
他两只大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来,才发现她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脸上全是泪水,像只受了委屈的白兔。
谢立飒手有些怜惜地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问:“为什么哭?”
他的手心很粗糙,手指上也有薄薄的茧子,她放任自己的脸贴上去,微微蹭了一下,男人的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闫雯卉热乎乎的小手包裹住他的手,吸了吸鼻子:“他们很伟大!很令人动容!都说艺术家把爱当作生命,但是,我觉得他们作为父母来说,实在是太失职了!”
谢立飒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你是为我哭吗?”
闫雯卉心疼地拉着他的大手,“是!”
男人像是不知道如何回应,呆呆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既欢愉,又忧郁。
这个男人是生长在怎样的家庭啊,他的父母何其有才情,又何其残忍!
她根本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母亲,可以让自己的亲儿子眼睁睁地记录自己的死亡,却无能为力!
闫雯卉自己出生在普通人家,但父母感情很好,就没见过吵架。对她的教育从不手软,但更不吝惜对她的疼爱。她又是觉得自己幸运,又是替男人难过。最后只好抱住男人叹气:“没关系,我爸妈特别好,以后借你,你跟我一起孝敬他们。”
男人被冻坏的心肠突然流过几许暖意,就跟突然回血一样,又麻又痒。他低下头,把脸埋入她发间,嗅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含混不清地说:“嗯。”
两个人安静地拥抱着,明明是很陌生的亲密,两个人却都觉得顺理成章,分毫不显得违和。
……
直到男人打破了这份静谧:“闫雯卉,你跟你爸妈说我们要结婚了吗?”
闫雯卉如遭雷击,无地自容说:“我……我没敢……我打算先领证再说!”
男人被逗笑了,“纸包不住火,早晚也得交代啊。”
闫雯卉叹气,说:“我知道!我爸要看到我大着肚子非得把我骂死不可……我就打算给自己点底气,没打算留后路!唉,你到时候就说孩子是你的行吗?”
谢立飒并不为难地点头:“嗯。”
闫雯卉呼了口气:“那就这么定了,等一月领完证,直接和我上门见你老丈人!”
男人笑容温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