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重逢(落一章已补)(1 / 1)
翌日清早,天际是一种透明的蓝色,又下了些许的薄雾,更显得朦胧,远处传来清脆悠远的鸟鸣,在府里空空回响。五王府内的下人也都早早起来,收拾庭中的落叶。顾琰昨日午时被召入宫,皇上留他在殿内住了一宿今早才回。刚跨过了府门,李安福便过来请了个早安,又急匆匆的说道,“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林小姐昨日同青衣姑娘把后院那些婆子干的活都做了个遍,眼下,正躺在石案上累得睡着了。”
“微雨…她为何要做这等事。”顾琰行进的步伐不觉间快了些,又觉得奇怪,忽然的,怎么会做起这样的事来了。
“这…”
见李安福吞吞吐吐不肯说,心下想也没想,便急得薄嗔道,“与我还有什么事这般吞吞吐吐!快说!”李安福也是心下一惊,觉着吞吐得不是时候,既已提了这事,自然是躲不过问了。
“是,是让二夫人罚的,青衣弄坏了府里冬衣的布样,便受罚了。老奴也是晨起之时方听奴才们说起,便去看看。没成想果真是如此,便一刻也不敢耽误就在府门口等您。”
顾琰听着,便觉的李沅芳有复了以往的做派。说话间,他已三步并作两步,心想,她原本就因寒气入体而留了病根,如今这深秋季节,夜里总是凉风阵阵,若是再招了风寒,生了病,可不是要他心急吗?正想着,便已然穿了偌大的王府到了后院。他却是被眼前惊住了,整个庭中,都挂着由竹竿架起被洗的湛蓝的被单与袍子,他一层一层的掀起,在缝隙之间他看见林微雨正躺在石案上,如李安福所说,真真睡着了。
跟在后头的李安福摇醒了靠在树底歪在一旁的青衣,青衣睡眼惺忪,见是王爷来了便一骨碌的惊起来了,连忙福着身子请安。“王爷安好。”听了声响,林微雨的眉头紧了紧,又缩了缩身子,并没有起来的意思,继续酣睡着。顾琰见她未醒,便将食指伏在嘴间,要青衣不要出声,又摆了摆手,李安福和青衣便悄无声响的退了出去。
顾琰上前脱了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又拂去她头顶的落叶。他坐着,看着她这样老实乖巧的睡在自己身边,竟一眼也不想看往别处,手指也不觉想轻触她的脸颊,撩起她额前被风微微吹乱的碎发,又在额前浅浅的留下了他的吻。
许是感到了他唇间滚烫的温度,她缓缓的睁开双眸,开始一瞬的惊讶渐渐变成笑眼。起了身,看着他,仿佛一眼万年。他又坐的近了些,笑眼盈盈的问道,“怎么见了我也不惊讶,是料到我会找你?”
她坐在那里低头呵呵的笑着,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总有一瞬是惊讶的,就在想着,或许是老天看我昨夜做了一夜的差事,所以送了我一个天大的礼物。” 琰眼角流露的幸福感在他的身上蕴开,他反倒觉的,林微雨才是上天赐给他的珍贵礼物。他此生的幸福,便是他眼前的这个女子。
想着,便将他的唇覆在她的唇上,仿佛要一层一层拨开她的心。可林微雨却好像并不领情,披在她身上的披风滑了下去,她便抽出双手捶向他的胸口,顾琰却不嗔也不恼,反而唇角微微上扬,一只手覆在她的拳头上感受他狂跳的心脏,另外一只则是将她的手扳在背后,更加放不开她。她虽然是在回应,却一点一点的向后缩着,直到离开他的唇。顾琰微闭的眸子缓缓睁开,他的唇仿佛还留恋她唇齿的温度,可她却已经离开了。
“怎么了。”
“我在这里做了一夜的活儿,又睡了个把时辰,夜风微凉,你却不怕我感了风寒,传了给你吗?傻瓜…”她平声静气的念着,他却似如获至宝一样的拥她入怀。林微雨靠在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闻着温热的熟悉味道,听他笑着说道,“如此,便就感了风寒也是愿意。”她也应着他的口气笑着说道,“说什么疯话。”却急声咳了两声。
顾琰见她果真是着了风寒,又将滑落的披风重新盖在她的身前,将她横抱而起。林微雨因为这突然的一下子而不得不环着他的脖子,可嘴里却嚷道,“喂,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走回去,。”
“那又怎样,在我毓王府,谁还敢说什么。”他轻笑着不放她,见她羞怯脸红的样子十分可爱,便更抱的紧了。
见他没有放下的意思,便更着急了。眼见要出了后院,她眼下一瞥,连忙抓起身上的披风盖在了脸上,顾琰见她这样,只顾偷笑却也不阻拦,便由着她去。
“喂,求你了,快放我下来。”林微雨的整个脑袋都埋在披风里,半点儿也不露出来。声音小的只有他们可以听的见。王府里的下人这时都已经差不多起了,廊子里三五步便能碰见一个。方才刚细声细语的求他,马上便又能听见“王爷安好。”每每听到,盖住她脑袋的披风就又裹的紧了一些。
“我听李安福说,青衣遭了罚,你却怎么也在后院?”
她心想,他总是要来问的,心里不禁觉得宽慰许多。她本可以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可在心中翻滚了一遍,又什么也没有说。这罚已经受了,她若是说了,便又怕是一场风波。“青衣打小跟我一起,实在不忍心让她做这么多事。”
他轻笑道,“你倒是心好。”
她没有回答,只安静的躺在他怀里,又幸好这一路上没出什么岔子,顾琰将她抱回西厢,青衣见了忙退到一旁去开了房门。他将她安放到床上,着了床林微雨便马上掀起披风,吐了一口气。他好笑的看着她,说道,“等会儿让玉生来看看,休息吧。”
为她盖好了被子,顾琰便出了她的厢房。见青衣还在一旁候着,便说道,“我会告诉沅芳,日后府里的事你都不必做了,只好好照顾你家小姐便好,她除了你再无亲近之人了。”
青衣听他话的意思似乎已经知道大概了,
“青衣知道,青衣定会好好陪在小姐身边。”
世侯馆是各国使臣居留之地,施赢自然也住在这里,世侯馆虽然建在宫外却也不过几步之遥而已,为的是方便皇帝召见。馆内自然是不比皇宫,不过却也精巧别致,有不少异域风情。所以,无事之时施赢常有赏景之兴在这馆里走走,不过今日却连房门也未踏出一步。
日上三竿,足足的日头透过纸窗将屋里烤的暖洋洋的,他也似乎感受到了周身暖热的空气,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睁开惺忪睡眼,唤了一声,“裕兴。”
裕兴听见动静,回道,“殿下醒了,奴才这就叫厨房准备些吃食。”
他摆摆手,缓缓起身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午时一刻,殿下。”
他微微有些吃惊,不过偶感风寒,却睡的这样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不仅自嘲道,“我竟睡了这么久。”睡得久了难免头昏脑胀,他自己也是一团糊涂,裕兴忙端了茶水来漱口,“是呢,殿下伤了风寒吃了药睡得自然要久一些。”
施赢四处打探着房间,见衣架上只挂着件洗净的水蓝色丝绸袍子,不见他那日穿的那件便急急问道,“我昨日淋雨的那件衣服呢?”裕兴不解道,“昨日?昨日殿下一直都在房里醒也没醒。前日那件倒是已经给世侯馆的洗衣丫头了,今日晚些时候便能送来。”
“前日那件?你的意思是说,我睡了两日?!”
“哈,果真是睡了两日?”顾珏坐在御座,对面便是内卫统领张玉尧。他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轻笑着。
“回皇上,错不了。自世子伤寒以来已病了两日,孙太医的方子里也有几味嗜睡的药。臣日夜监视,世子午时方才刚醒。”内卫平日便是暗查机关,自施赢入京以来,张玉尧便一直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近日更是每日事无巨细必报与圣上。
“嗯,也好,省得他还有别的心思,日后你也不必每日都来只管让旁人捎了信到宫里,若他起了疑心便不好了。退下吧。”张玉尧抬眼望向皇帝,见顾珏面色如常便答,“是。”就退了崇文殿。
待张统领退下,他又不禁皱了皱眉,轻咳了几声,正想着,忽地头又隐隐约约地痛起了来。楚佩柔在内室隐隐听见了他咳嗽的声音,知道是旧疾又犯,忙将文火煨着的冰糖百合盛在汤盅里,吹温端了出来。
顾珏盯着那青瓷汤盅道,“又是冰糖百合?”
楚佩柔点点头,将小汤匙递与了他道,“是,皇上咳嗽的时候喝它最好。”
顾珏用小匙轻轻搅了搅,入口道,“你倒是厉害,每次都能猜到朕什么时候犯这毛病。”
“奴婢哪能猜到,不过是每日都在灶上煨着,见皇上咳嗽便拿出来了。”
她说时,顾珏端着那汤盅暗自瞥了她一眼,见她抬眼向他看过来,旋即又不留痕迹地将目光收了去。她倒是没看见顾珏瞅着他,照例换上新茶便回了内室。
此时亥时刚过,顾珏瞅了一眼案几上各部上表的奏疏,便心知又得是一夜的光景。楚佩柔来添了几次灯油,都见他埋头专心于政事,她也不便打扰,只偷偷换过几次新茶又怕他腹中饥饿端过几次糕点。
寅时天还未亮,顾珏便听殿外有几声清脆的鸟鸣,举目四望,不见楚佩柔的身影,便道,“佩柔,佩柔。”却是无人回应。他起身走去内室,掀了隔门的帘子,才发现她已坐在桌上睡着了,身旁还有煨着火的冰糖百合。顾珏想想这时辰,也是够为难她的了,近身只有她一人侍候,连个轮值的人都没有。顾珏见她歪着身子趴在桌子上枕着胳膊,那姿势想必是极不舒服,所以她眉头仍是皱着的,看起来并不像是做着美梦。他轻轻抬起她的脑袋,一手搂着她的纤腰,一手穿过腿弯,将楚佩柔横抱起来。她似睡的香甜,又往他的怀里蹭了几下,才终于安静了。
顾珏瞅着她并没发觉便一口气将她抱到侧殿的床上,抬了她的手摩挲着,看着她手上几处新疤,不觉眉头深锁,轻叹一声。
“皇上。”
候在殿外的李德张见过了卯时殿内也没有动静,便进了殿内,顾珏见李德张来了便将食指抵在唇边,又挥挥手。李德张便识相的退了出去,退到殿外,便问着周公公道,“昨晚是哪位主子伺候的?”周徽思索一阵答道,“昨夜皇上并未召幸哪位主子,张统领走后也未有主子过来。”
“哦…莫非…”他话说了一半,心下想着,平日里都是佩柔在侍候皇上起居,晚上更是没有旁人。莫非那是楚佩柔…他这面正想着,那面周徽便问道,“莫非什么?难道昨夜生了什么事,还请李公公明示。”
“啊,没生什么事,周公公放心。”他自然是不能说的,一来并不知道那是不是楚佩柔,二来宫里这地方话若是说出去了便收不回来了,后妃捕风捉影者众多,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他正赔笑道,便听见皇上在殿内唤他,“德张,进来。”便又轻手轻脚的进了殿,小声说道,“皇上有何吩咐。”
“平日里的更衣宫女太监今日都屏去,你一人来侍候。朕下朝之前不许任何人进殿,使役房的宫女太监也一并遣回去。”
“知道了皇上。”
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让她睡个好觉不被人打扰,又怕她面子薄,让人看见她睡在皇上寝殿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换好朝服,复又回到床边为她盖好被子。见她还是丝毫没有察觉,嘴角不禁抽出一丝笑意,弥漫到连眼睛也生了笑。
“皇上,该上朝了。”
李德张走到一旁侧身提醒着,听罢,顾珏便停了笑意正色道,“朕知道了。”便起了身乘着肩舆离了崇文殿。
一道道白光射进林微雨的眼睛里,让她不得已眯起眼睛来,手背贴着额头试图遮挡这刺眼的日光。她光着脚,一袭莹白罗裙,一步一步走在深深浅浅的草丛,微风拂面,带起了她的衣袖飘在风里。青草过膝,野花点点,她的手拂过草面却触碰上另一双温热的手。抬头便对上了顾琰明如星斗的眸子,目光里潜藏着明朗的欢笑。他携着她,一起在这广阔的天地里欢快的奔跑着,欢笑着。仿佛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令人觉着美好的事了。可她却猛然停住了,连带着他也停了下来。她的手被另一个人狠狠地拽着,动弹不得,见顾琰缓缓转过身,那眼神由欢笑变成了悲戚。他的悲伤便成了她的心痛,她回过身也无例外的见到了顾玧。他立在那里,生生拽着她不让她从自己手心里溜走,却没想过她的手像是被他捏碎了般的生疼。
她愈发地握紧顾琰的手,想要挣脱顾玧的束缚。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或者说人不遂人愿,她又见一白衣男子,正伸手朝她走来。林微雨觉着紧握住顾琰的手臂被那人钳得生疼,钳得她不得不慢慢放开,慢慢从他的指间抽离。那一瞬,她看见顾琰眼角的泪。划过他的脸上却像划过她的心上那么疼,那么痛。她的心口痛不可支,她的眼也模糊起来。
“不要!”
屋外雨声不断,将她的这一声叫喊盖了过去,她环视四周,月光照壁更觉秋夜雨寒,所以又将盖在身上的被子裹得紧了一些。梦里的心悸让她疲惫的捂着心口,暗示着这里似乎还痛。心里念着,这梦魇有好些日子不做了,今日不知是心事多了还是怎么的,蓦地又吓起人来了。说是吓人,是因为林微雨的确害怕,每次梦魇,那感觉都那么真实,幸福、开心、悲伤、痛苦,一切都仿佛是真实发生。在梦里的那个人,那个一袭白衣辨不清面目,钳着她拉开她手的人,是谁?
这雨下了很久,到了卯时才停,虽然秋日已过了大半,但雨水这几日却还像夏天时那样频繁,大雨过后,秋风里又加了几分彻骨的寒,清早青衣送来的衣服里加了层里子,又披着披风并不觉着太冷,只觉得秋风扫人,手脚发凉。
“小姐,佟大夫说秋天里晚上下完了雨小姐的膝盖该疼了,让厨房炖了这东西,还是趁热喝了好。”
“他一天总送我这些东西,不过亏了他,身子才这般渐渐好了。”林微雨试了一口,觉着味道不错,慢慢喝了起来,青衣在一旁看着她这样后知后觉笑着接道,“那也是王爷心细,知道小姐因为那几夜的跪罚怕落了病,佟大夫才这样细心照顾。”
她忍不住嘴角微扬,低着头瞅着汤碗,搅着汤匙慢慢吐出一句,“他是待我很好。”
知道青衣是故意的,便瞥了她一眼说道,“最近看你也不经常这样与我说笑了,是不是有了什么事?”看她这样轻抿着嘴,不发一言的样子,便想是她猜对了。自是那夜告假回来,青衣的眼里便不如以前那般明朗了,像是掺了几分朦胧的雾色。
“说有也有,其实前日里…”青衣正要说着,抬头便看见顾琰后面跟着李安福正往这儿来,神色便恢复如常将话咽了回去,福着身子问安道,“王爷安好。”林微雨背坐着听了这话也连忙起了身迎他。不过他们之间却是没有什么礼数的,礼数这东西总让人觉着相互之间像是隔着一层摸不着看不见的薄纱,总是别扭。
顾琰靠到近前去,浅浅耳语道,“今日见你怎么反倒比昨日还无精打采,又着凉了?”说时,手掌便覆上了她的额头,又反过来比比自己的,安心的舒了口气。
那声音轻轻浅浅由耳朵飘进她心里,暖暖热热的,却又无限伤感起来。昨日晚上的梦还清清楚楚的印在她的脑海,抹也抹不掉。
“我们不会分开,是不是?”顾琰听出她声音里的担心,可怎么会呢?他怎么会舍得放她走。她的手被他轻按在他的心口,眼睛看着他的眸子,看着他说,“不会,只要你不放开我。”
那不过是个梦而已,不能当真。她听到心底有个声音这样告诉她,她也情愿相信这个答案。
“王爷,施赢世子求见。”
他朝着报信的下人微微“嗯”了一声,便携着林微雨在侧,青衣与李安福各自跟着,一路朝正殿走去。
“王爷这样携着我会客,怕是会生事端。”
“怕什么,他此次来丽国是来求亲,与我并无什么特别之事。况且我与皇上交好,他见我,无非是为了和亲之事。这样让他看见也好,省的打你的歪主意。”他是说笑的说完后一句的,林微雨也辨不清它的真与假。索性,一笑了之。
到了正殿,一如上次一样,施赢只带了裕兴一人。见顾琰进了殿,自然起身相迎,寒暄之际他却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人,目光中带着隐忍,内疚的望着她。目光相对时,她才发觉他是......
“这帕子明日还你,此时,还在那个亭子。”
那日的情景还在她的脑海里清晰的记着,他还是那个样子,只是神情变了。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一般人家的公子,现在看来又是她错了。她完全呆在那里,一秒的呆滞,眼里透出来的光是那么的不可置信,然后眼睛渐渐有了焦距,只望着他。
他是世子,他,竟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