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请冤(1 / 1)
暮色四合,净心湖中央的水榭上还露着点点火光,照亮周围澄澈的水域。微雨坐在围栏边突出的板子上,依着栏杆,青衣不在她身边,水榭上只有她一人望着湖面发呆。
“姑娘。”
微雨被这一声“姑娘”惊起,她起了身,回身看着眼前人她却不认识,一时语塞。
“林姑娘,这是二夫人。”若兰跟在李沅芳身边,小声的提醒着。
二夫人......林微雨想起前几日车夫谈起的那个王府侧妃,瞅着倒也是个可人儿,倒是猜不透为何受人冷落了。
“见过二夫人,民女失礼之处还望二夫人见谅。”
“没事,你第一次进府不认识我也正常,我来一是看看姑娘,二来也是帮老太太跑跑腿而已。”
李沅芳虽然有些惊异于她的美貌,可却没显露出来,而是在不经意间有意无意的观察她。
“老太太让我把这个给你,也嘱咐姑娘量力而行便好。”
李沅芳交给她的是两个厚厚的护膝,布料是上好的绸子,里面塞上厚厚的棉花,摸起来质地柔软。夜晚的风丝丝凉凉的,握在手里倒是很暖和。
她又道,“姑娘还真是好命,遇上太妃、王爷这样的好人,我在这王府三年了,还没遇上什么生人呢。以后,姑娘要是有时间就多上我房里坐坐。”
“二夫人这话客气了,一定。”
“好了,我不碍着姑娘赏景儿了。若兰是这几天照顾你的大丫鬟,人我给你留这儿了。”
微雨道,“多谢二夫人。”便见她转过身去,便沿着石桥走出了净心湖。
回到卧房,顾琰还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屋内烛光明亮,照着他专注的神情,似乎没有听到李沅芳走进来的声音。她不便打扰他,便悄悄地走进他的身边,帮他研墨。
“交给她了?”他依旧写着信,没有停下手中的事,连头也未抬,只是问着。
她见他头也未抬,小心翼翼道,“嗯,给了,可王爷为什么这么关心她。”顾琰听到她的语气,只是笑笑。他们之间有时也只剩下这些话了。
“因为皇上不想让林文山死,而我也不想。让她去宫门,只不过是让朝野上下尽知。三日三夜,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呢?只是能拖一天便拖一天罢了,希望在三哥动手之前,我能保住她父亲一条命。”
他停下了手中的笔不再写了,将信装进了一旁备好的信封。
“阿璋。”顾琰喊了一声,屋外便有人进来,接过那封信。于是,他便嘱咐道:“亲自送到傅州李宗俊手中。告诉他,千万小心。”
“是。”
阿璋是顾琰最贴身的侍卫,从六岁至今,他在顾琰身边度过了十二年,他原在这世上是孤零零的,直到十二年前,顾琰从恶少的鞭下救下了六岁的他。让被当作玩物的他第一次有了想要效忠某个人的信念。而这信念直到今天从未改变。
阿璋拿着信,快步地走了出去。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今日,我去送林姑娘东西的时候,见她在亭榭里坐着,真的是好美的人。”她有些试探地环住他的腰际,脑袋贴在他的后背,微闭着双眼。顾琰能感觉得到她紧张的气息。这样亲昵的动作,他们之间还是不熟悉。
“这三年,真的好快。可是,我还没有焐热你的心。我知道错了,究竟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她已问过许多遍这样的问题了,而每次他都是冷冰冰的回道,“李沅芳,逝者已逝,我没有资格原谅。”
她突然抱紧他,咬着嘴角,拼命的想要忍住眼泪。她这么拼命的嫁给了他,却换来的是没有资格原谅。为什么他不能好好看一看她,像小时候那样在她身边,保护她。
“我是因为爱你,我说了,我是太爱你了,才会,才会害了她们母子。”她的声音终究还是渐渐小了起来,因为没有底气。
“不要再说了,钰婉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孩子也没有。我说过,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曾经试着让时间让他不再这般执拗的惩罚她,可失去的痛让他无法释怀,他无法忘记他曾喜欢过的人和他的孩子都因为她的嫉妒而消散。之所以还留着她这王府里,不过是因为他答应过她爹会好好照顾她,仅此而已。
咚,咚,咚
宫门外的鸣冤鼓林微雨已经敲响,请冤状也已交了出去。她跪在请冤石上,默默等这三日之期过,她便可以救她父亲。她是笑着的,这让顾琰有些微微的诧异她竟是这一副表情,仿佛并不在意这之后的痛苦。顾琰远远的看着,她安静的跪在那里不声不响,他却不想转移视线。
而此时,奕王府的意春园里,顾玧正坐在凉亭里悠闲的喂鱼。府里的下人急匆匆的跑来,想也知道一定是宫里又传出来什么消息了,便将鱼食撒尽,打发下人散去。
“王爷,林微雨已经敲了鸣冤鼓,正在华安门外跪着呢。”
顾玧攥紧了茶杯,双眼紧闭。复又愤然睁开,生气到那眸子里像是生了火。
自言自语道,“我看,她能撑到几时。”
那只青瓷茶杯被他摔得粉碎,茶水也洒了一地。
“你真傻。”
耳朵里幽幽飘过他的声音,微雨将微闭的双眼睁开,看见了三年不曾看到的面庞。她别过脸,不再看他。
“你应该知道,你父亲是因为我才这样的吧。为什么,为什么没来找我呢?你来求我,或许我会放了他。”他蹲在她面前,言语里充满着挑衅的意味。林微雨气不过,便瞪着他道,“或许?王爷也应该明白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的,是一定救出我父亲。你能做到吗?就算我求你,你会为了我,放弃你要的吗?我不相信,我不信你。”
他们之间仿佛总有东西在隔阂着,他狠心刻薄,她冷若冰霜。
“你就这样恨我?”
她苦笑,怒气像是在心中强忍着一般的说道,“难道,我不应该恨你吗?因为你,我最好的朋友离我而去;因为你,父亲被陷害入狱。不然呢,要我感谢你吗?”
顾玧像是发了狂一样抓住她的肩将她拽了起来,不理会她的痛苦,只是吼道,“所以,你便找了毓王,要他帮你?!”
林微雨腿下一软就跪倒在旁边,双手支撑着地面,疲累道,“五爷没有帮我,我来这里,是想要皇上帮我而已。”
顾玧看着她,她总是这样,从不给他一丝的错觉,三年不见她变得更倔强了。他双拳紧握,没有将她扶起便负气地走开了。林微雨跪倒在一旁,静默的流着泪。三年未见,谁能想到,再见竟是这般情景。
林微雨在门外跪了三天,离与毓王所约之期只剩一夜。在这三天的时光里,微雨想过无数次要放弃。但是,她觉得不能这样认输,为父亲,也为自己。
“五哥你,不觉得这样过于狠心了吗?毕竟,她是个女人。”
在崇文殿,顾珏坐在龙榻上品着刚刚从蔚州进贡的暮春茶。茗香萦绕,满屋子都是春茶的香味。而对面的顾琰放下茶杯,望向漆黑的窗外。
他又想起了前天夜里顾玧与她的对话。
摇摇头道,“我不过只是验验她罢了。原以为她会放弃,只是想引起朝野的注意。没想到她竟这样能忍。我还真未见过这样有勇气、这样不畏艰险的女子。第一面见时,便就觉得她是有股子傲气的。她这样忍着却也更好,只是……”
只是,不知道她的身子吃得消吃不消。他担心着,可在皇上面前却又不能讲。只好将这话咽在肚子里。
“是啊,只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怕是不好救。”
顾琰依旧望着那黑黑的夜,仿佛在想着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仿佛那女人就跪在崇文殿的空地上。直到顾珏的话问完了,才终于转过头来。
“皇上不必着急,救人自有救人的法子,我只是担心,林文山在狱中不要出什么事才好。一夜之后,他们怕是要有所行动了。”
滴滴嗒嗒……
屋外下起了凄凄沥沥的雨。
“爷,咱该走了。”李安福撑着纸伞,也不知道王爷究竟在想些什么,是什么心思让他望着着丝丝凉凉的雨这样出神。
“李安福。”他又望了一眼漆黑的雨夜。
“再拿把伞。”
这雨下得不急也不慢,偶尔会吹起一阵微凉的风,掀起她的裙摆,直吹得她在雨中有些发抖。微雨轻轻地抬起她的右手,让雨水滴落在掌心,积起一滩水洼,然后再慢慢的移到唇边,湿润自己干裂的嘴唇。她苍白的笑着,笑得好累好辛酸。
可是,突然的,雨似乎停了。她感受不到头顶冰凉的感觉,可周围却还在叮咚作响。她微微抬起头,顾琰就在身边,为她撑伞。
“王爷,王爷是来看我的吗?”她微微侧过脸,有气无力的说着。
“路过而已。”
他不想承认,只好别扭的说着路过,可即便这样,她依旧还是很开心,自己干涸的嘴角也有了些笑意,只是看着有些疲惫。
“你……你与我三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来找你。”他还是将那晚他所担心的说来了出来,只是不知道这话里有几成是自己原本的那种担心。
她笑着心想,原来那夜他全都看见了,她心想的是他怕是她与顾玧有什么勾结才会问的吧,便道,“王爷不必担心,我与奕王没有任何关系。王爷和我的承诺,要帮我的事都不会被人知道。过了今晚,王爷可一定要信守承诺啊。”她闭着眼睛,均匀地呼吸着,脸上流下的不知道是汗珠还是泪水。
“嗯。”
这简单的一个字,像是回答又是承诺。
雨,依然下着。
月光清冷,明亮而又孤独。整个丽阳像是沉睡一般寂静,只听得到细碎的雨声。顾琰推开窗,望向窗外细密的雨帘,想着她还跪在那里,不觉眉头又微微拧在一起。已经四更天了,就快天亮了。他这样想。
“在想什么?”李沅芳从屋外进来,端着茶盅,仔细问着。知道他起来很久了,便也起身过来了。她看着月光包围着这个人,更加增添了几分冷俊。他还是不说话,总是这样沉默。他不说她也能猜得到。
“王爷是在担心林家小姐吧。”
他失口否认道,“不是,我只是在想,明天该怎么办而已。皇上担心林文山明天会出什么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说谎。只是,想要这样说。
“别着凉了,夜里风大。”李沅芳在背后为他披了一件外衣,本想紧紧地抱着他,可却没勇气张开双臂,在梦里总是梦到这样的情景,他倚窗而立,怀抱着她,幸福而安静。可是现实总是这样冰冷而令人心痛。她其实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清早,太阳刚刚露头雨便停了。林微雨现在还跪在华安门外,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也感觉不到腿上的疼痛。甚至觉得那双腿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全无力气,像是要死掉般的。
混沌中,她似是看见了一个人影,似那般翩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