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碧灵之歌-求而不得(1 / 1)
李中锦的事情很快就处理完毕,沈颢要求他交出在李家渔场所使用过阵法,冰绡则当作一切并未发生过,不想再与此人有任何纠葛。南海龙王和千叶对此很不满意,可目前来说,冰绡的意愿才是他们最先考虑的,于是,李中锦被柚子暂时关押、治疗,空秋则抽空跑了一趟李家,用李中锦提供的方法找出了他书房中所藏的所有阵法图谱,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十八九岁大的少年人。
玄暝莫名其妙地问:“他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空秋皱了皱鼻子,跳出窗子,“李中锦的儿子。”
儿子?
客厅里坐着的所有人都用很惊讶的表情看着这个少年人。
少年站得笔直的,容貌也很好,鼻端目清,气质沉稳,并不太像外面常看到的这个年纪的孩子。他被一群人从上到下的打量,却没有半点局促,而是大大方方地向玄暝行了一个道家礼,风度清正,很有名门弟子的风范。
玄暝看了看他,又想想那个习惯从窗子里跳出去的空秋,常年板着脸的墨幽,经常冲动的凰焱,有些无奈,“李公子不必多礼,此事关于南海与李家家主李中锦,却并未涉及李家其他人士,南海也说好不会再去追究李家其他人的罪责,李公子实在无需跑这一趟。”
少年点点头,“原本确实如此。”
“原本?”
少年回头看向沈颢,“之前听说,我父曾失手伤人,及至濒死,此人可是阁下?”
沈颢点点头,“是我。李公子方才说原本确实如此,难道现在有什么变故不成?”
少年摇摇头,“无需称我李公子……我叫李成碧,现在,腆为淮左李氏一族族长,方才诸位所说李中锦一事不涉及族内其他人一言,其实已有变化了。我身为李氏一族族长,族内若有人惹出事端,自然该我出面平息。”
玄暝默然。沈颢则是有些哭笑不得,“那……能不能请问现任族长,来此地有何贵干?”
李成碧又施一礼,“不敢。在下是将李氏需交出的所有阵法图谱送至此地,另外,想接回族内李中锦一人。”他说着,似有些踌躇,“如果还需要李氏付出其他代价,也请直言即可。”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南海龙王伸手拍了拍千叶的头发,“看看,区区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都比你懂事,多学着点,什么时候能这么省心了,我就放心了。”
千叶摸了摸头发,没说话。
龙王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千叶没有反驳他的话,有些意外,揪了一下千叶的头发,看着千叶转过来的双眸,“小千叶,你怎么了?”
千叶摇摇头,垂下头,“看到他,有些感慨。”
“啊?”原来感慨这种词语也会从小千叶嘴里说出来?龙王非常惊讶地看着千叶。
“王叔,他说他是李中锦的儿子呢……看形貌,根本是在李中锦认识了姐姐之后出生的。我原本以为,那个李中锦对姐姐……”
“这不也挺好?”龙王非常干脆,“你姐原本就不该留在岸上,她是妖族,与人族毕竟不同的。如今,我们知道了那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些年的执着也不纯粹。刚好,能断了你姐和那男人的缘分。”
千叶沉默下来。
这边,沈颢已经接过了李成碧送上的图谱,并确认无误,玄暝一弹指,柚子的偶人就已经带着李中锦过来了。
这两天,柚子让偶人稍加照顾了李中锦一番,眼下看来,他已经不复之前的狼狈样,但与最初沈颢他们所见时意气风发锐利无边的样子还是差了很多,沈颢仔细看去,他眼中原本明亮之极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些残余的灰烬。
李中锦被带过来之后,先仔细看过了四处,没发现冰绡之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在李成碧身后,任李成碧与玄暝交涉,奉上了无数珍宝奇药。虽然玄暝并没说再在沈颢的所得上另加筹码,但该做的还是要做,李成碧奉上这许多珍宝,也只是想求淮左李氏一个安宁。
这一次,李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多年,还不知能不能恢复。但看那李成碧年纪轻轻,就已经手段不俗的模样,大概淮左李氏在多年积累之后,还能慢慢中兴起来吧。
东西奉上之后,李成碧看向沈颢,“沈先生,可否容在下将所献上的阵法图谱进行讲解?我观沈先生的举止,并不像道门众人。道门阵法向来有一定拘束,若因在下一时省事,害得沈先生受伤就不好了。”
沈颢转头看向墨幽,“师父?”
墨幽未及说话,玄暝便已吩咐:“去吧。小墨先留下,我还有点事要跟他商量。柚子,帮我先招待一下李中锦先生。”
柚子躬身应是。墨幽也回头,朝沈颢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
于是,沈颢带着李成碧回了自己的书房,柚子领着李中锦离开,玄暝则将墨幽和南海的两叔侄留下来,“来来来,既然事情已经结束,我们该来商量一下这次任务的报酬问题……”
沈颢走得慢,听了一耳朵,知道那个老板又开始敲竹杆了,只好摇摇头,加快脚步赶紧离开。李成碧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跟着沈颢一路走回书房。
“就在这里吧……沈先生,你是不是也在疑惑,我为何要单独与你谈话?”
沈颢回转过身,“先坐。”
李成碧微笑起来,“之前听说,父亲伤人被抓之后,苦主只向我们要了阵法图谱时,我便在心里猜测,沈先生是何种样人,如今一见,我倒是有几分明白沈先生了。沈先生可是从父亲的行为中揣度出了什么?”
沈颢坐在平时工作的书案后,将桌子上的一壶茶提起来,“也不算揣度出什么。我只是,以己度人而已。”
李成碧的笑容很温和,那笑容简直不像他这个年纪会露出来的,他接过沈颢斟的茶,“其实,我今天来,只为见沈先生一面。”
沈颢抬眼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父亲在这件事当中,唯一对不起的,只有沈先生你一个人而已。”
李成碧噙了一口茶,沈颢的脸色有些暗沉下来。
“无需如此。”李成碧放下茶盏,“二十年前的事情,我没有立场和资格去置喙。但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父亲,十分爱她。”
“可你父亲囚禁她二十年。”沈颢冷冷地说。
李成碧一顿,又笑了笑,“没错。”
“那他还有什么资格谈及爱她?”
李成碧抬眼看了看沈颢,神色间很缓和,“沈先生,你是个善良的人。就算是我父亲那样伤你极重的人,你都会因感怀到他一番曲折心思而心软。像你这样的人,大概是无法体会,那种爱而不得,求而不得,痛苦至极,又无法放手,最后干脆将所爱之人毁掉的心情。”
沈颢猛然看向他。
李成碧笑起来,“可是,我父亲,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前半生,并不顺遂,为了追求强大的力量,他拼命修习,为了得到李氏族长的位置,他又费尽心机,最后,他得到了一切他想得到的东西。确定目标,不择手段,最后,攫取成果。他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这样得到。直到他遇见那个鲛人。”
“她叫冰绡。”沈颢看着他,冷淡地说。
李成碧还是笑着,“沈先生,你觉得我现在出去问一问那个南海龙王我的名字,他会说什么?在我眼里,他们都只是妖而已,就像在他们眼里,我们都只是人而已。名字,是多余的。可惜,我父亲当时从冰绡眼中看懂了这一点,却看不透。他大概以为,自己可以用同样的方法,确定目标,不择手段,让冰绡成为他想要就能得到的一部分。”
“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起源于浅薄之极的自以为是。”李成碧的笑容慢慢变得讽刺起来,“但最讽刺的是,我父亲,后来真的爱上了她。”
沈颢闭上了眼睛,“那也叫爱?”
李成碧大笑出声,“哈哈哈!沈先生,你当真有趣。求而不得,辗转反侧,求而既得,如真如宝,你说,这不算你们所谓的爱吗?”
他的笑声,大得空洞极了。沈颢看着他,不言不语。最后,李成碧停下来,擦擦眼角的水滴,“我当初知道的时候,也如你一般疑惑,这种将所爱之人囚禁二十年的做法,也配称为爱?可沈先生,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可悲的男人明明知道自己爱着那鲛人,却始终不肯将她放出法阵,任其受道家法阵每日侵蚀,直至形销骨立?”
沈颢摇摇头。
李成碧缓了口气,喝下一口茶水,“因为不安。因为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他甚至知道,只要自己稍微放松对她的禁锢,那鲛人机会借机逃得无影无踪,让他找不到。于是,他便在这惶惶不可终日的不安当中,消磨掉了最后一丝机会,把那鲛人整整囚禁了二十年,也把那鲛人对他的爱意消磨到彻底。”他又吃吃地笑起来,“最让我觉得可笑的是,最先动心的,是那鲛人。最先束手就擒的,也是那鲛人。最先放弃的,同样是她。你说奇不奇怪,原来他们两人之间,真正懂得人心的,是那鲛人啊。”
李成碧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那伤了你的朱雀钺,是南海龙王为那鲛人皇族的贵女冰绡寻来的上古神兵,威力霸道之极。以李中锦区区人类,也可驱使它重伤于你……朱雀钺,是冰绡送给李中锦的定情信物。”
沈颢惊得站起,打翻了那一壶已经温了的茶。
“可笑我那愚蠢的父亲,接到了那鲛人送出的信物,都还以为那是什么微不足道的谢礼,将自己的一腔愚蠢自卑心,全数灌注到鲛人的身上。自以为对方鄙薄,又自以为自身强大足以控制对方,然后又陷入自以为的爱情之中,最后,又自以为是地囚禁了他的爱人,甚至出手擒住那鲛人的小弟,来换取鲛人身上坏死的血液,只为让鲛人活下去……一步错,步步错。我的父亲,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扼杀了。”
他说完,便不再说话了。
书房里沉默了许久。
沈颢的喉咙干涩难耐,但那壶茶已经打翻了,喝不到了。
他忽然地意兴阑珊起来,若整件事都只是因为一个男人浅薄的自卑和不安,那冰绡这么多年的苦,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吃的?
“你或许在想,整件事里最不值得的,该是那冰绡吧。”
李成碧看着桌上四溢的茶水,喃喃自语:“我也一直这么想。鲛人何辜呢?她凭什么去承受那个蠢物的自卑和不安?她忍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难,到底值些什么呢?我一直不明白,一直都……后来有一天,我偷偷跑进那个鲛人的房间,看到父亲趴在鲛人的水池边,满脸泪痕地睡着了,那个鲛人,伸着手,隔空摸着我父亲的脸……”
“我忽然就……什么也不想了。之后,我便一直努力学术法,跟在他身边学着管理家族事务,只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他大概会不得好死,到那时候,淮左李氏,就只能靠我撑起来。”
李成碧的脸上,露出苍凉的笑,“我的父亲,爱我的母亲,从一开始,到最终。但他的爱,害得我的母亲被囚禁二十年,差一点形魂俱灭,他做了很多错事,但他没有爱错人……我大概出生于十九年前,是父亲从医院领养回来的孩子,他把我抱到一个蓝发女子面前,让我喊她: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