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第一百二十章 魔瞳色（1 / 1）
云璇机在这里，许是因为这样的缘故，神殿祭司暂停了对居于此院中的危险人物的监视。也许掺有他方势力的侍者都退了下去，候在院落之外杜绝他人的进入。现在的院内极是寂静，它已被隔绝为一个封闭空间，无人能够知晓他们在此谈论了些什么。
是的，无人……
汝嫣焚涅颦了眉宇，他确定面前的这位前任神殿祭司并无虚假之言。
修长的手指覆上华美袍裳，刺绣精致的曼珠沙华殊丽夺目。红与白的对比如此之鲜明，说不清是青葱手指的白皙衬出了沙华之艳，亦或是血色沙华映着指尖莹白如玉。
他触碰着他的膝头，虽然这块骨早在在数年之前就已经粉碎。“璇机大人可知为何寻不至原凶？”
并不作答，云璇机等待着他揭开谜底。
“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哪会算计得出什么天衣无缝的事情来？”唇畔勾出一抹笑意，红裳之人深遂的眸底透出狡黠“不少人查出了些许蛛丝马迹，只是无人愿意相信罢了。”
一个出乎预料的答案，可它并没有让云璇机有多么意外。也许小雪选择嫁入落缨皇家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汝嫣氏族代代相传的灵力确实足够强势，然而皇室争权夺势沉淀在血脉中的残忍与疯狂也是同样地令人无法忽视。
“呵……”瞑帝汝嫣焚涅哧笑出声，“鄙人还以为璇机大人多多少少会有些吃惊呢。看来，是鄙人自作多情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从他饶有兴趣的神情来看，真实性有有待一勘。
“……何者可信？又何者不可信？”云璇机合上眼眸，觉得有些倦。即使已然看不见，瞑帝汝嫣焚涅的模样仍是仿佛映在眼前，朦胧而又模糊，渐渐地，为另一道身影所替代。墨发漆似子夜，瞳眸森如寒潭……
凝夜这孩子是越来越像小雪了，可也有那么些截然不同，例如从骨子里透出的冷，例如汝嫣氏族血脉里延续的残忍因子。将燃烧的火焰凑近自己的面颊，任疯狂的焰在面上烧灼，大肆侵蚀双亲所赋予的精致容颜……仿佛看得到火焰燃烧在面上滴落的油脂，仿佛看得到沿着墨发直蔓上发根的冲天烈焰……
突如其来的冰凉液体熄灭了燃烧着的焰火，还他灵台一点清明。
缓缓地睁开瞳眸，感觉着经由夜风的吹拂、渗入皮肤的凉意。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液体滑入唇瓣，是甘冽的白梅酒香。
凝目望向捧杯之人，身形依然，唇角笑意依旧，“请恕鄙人冒昧。阁下看起来似乎是被魇住了。”
怔了怔，云璇机感觉到了疼痛，来自右掌掌心。右侧的椅背扶手已经不再，他摊开手掌，看着粉末自掌心簌簌而落，掌心留下深紫的痕迹，许是来自平整的指尖的压迫。
他的情绪失控了，在近年这是很罕见的事情。可在更早更早的从前，它的发生频率似乎是只如凡人的家常便饭……
颦眉。无名山果然不是久留之地。
“据闻修行太过顺遂的人格外难以面对内心的魔障，今日一见，才知其非虚言。”将酒杯随手搁回旁侧案上，红裳之人笑意吟吟。
身为前任的神殿祭司、作为昃连山的仙人般的存在、数十年来化身“云机子”的男人，闻言只是眉宇微顿，不发一语地接过瞑帝递来的锦帕擦拭。如果没有方才的一杯清酒，亦或是他使终无法守得灵台一丝清明，他想，他会如历代的神殿祭司一般，死于魔障。
听闻来自对面的笑声止了，云璇机抬眼看去，了然。
复合眸复睁开，紫色瞳眸回复暗沉墨色。
诧异地掩唇，汝嫣焚涅毫无忌讳地开口调笑，“璇机大人还是紫眸好看，为何要幻作墨瞳？”
“紫……为魔瞳之色……”前任神殿祭司的眸子似是望穿了苍穹，望向一个不可知的所在。
紫眸，魔瞳么？汝嫣焚涅转首，看向前任神殿祭司所注视的方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不，有的。隐于黑暗之后，是神殿的九重宫，最为核心的“神”之所在。
眸中有流光闪过，美得摄魂。
也是在同一时刻，头脑忽然空茫！仿佛有剧烈的震荡发生在识海深处，拉扯着他的神魂移位！头痛欲裂！他紧抓着软塌边沿，仍是一个不察栽倒在地！
“……陛下？！”这回是真真的惊鄂了，白发男子站起身，讶异地看着滩倒在地的红裳美人。
“没事……”拒绝了前任神殿祭司的扶持，汝嫣焚涅强逞着撑起身子。
抓着仍旧有些作痛的头壳，他缓慢得摇首，等待着脑髓深处的颤动平复，“没事……不过是你们那位小家子气的神祗在教训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这话他可算不得说错，与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神”相较，他的年岁确实只能算是个孩童罢了。见鬼！同一个孩童较劲，还下这么重的手，不是小家子气是什么？！
“它不是凡人能够触碰的存在，陛下。”立在瞑帝面前的身影是渺茫一色的白，只有一双瞳墨如点漆，有风拂过，他几欲随风而去。确实不愧于常人赠之的“仙人”之称。可即便是这个仿若谪仙的男子，他亦不敢对这神殿中的神祗贸然相探。
额首还有些抽痛，这样的程度已经无碍于汝嫣焚涅的思考。他松开捂额的手，抬首，望入云璇机的轻淡眼眸。也许只有这样空寂渺茫的人、这样随波逐流无欲无求的人……才能够生存在神殿中罢？可，是本性无所求，还是为了生存必须无所求？
神，确实存在？
勾起唇角，瞑帝汝嫣焚涅笑得诡魅，“这么说，暗中窥视的那道视线，确实是属于‘神’的了？”
的确，云璇机在这里，确实无“人”再有窥视的举动。暗中看着神殿的每一处角落的，是九重宫中那位“至高无上”的“神祗”。
“……陛下，请勿妄测。”瞑帝焚涅传承自汝嫣氏族的灵力确实足够的强，同样流传于血液里的心机也足够的深沉，即使是神的注视也能够察觉得到、甚至能够进行推测……可仅只这些，是不够的啊……
一力，破十会。
在“神”的强势面前……凡人，只如蝼蚁……
施出一个浮空咒语，轻巧地将自己放回塌上。汝嫣焚涅兀自整理着衣襟袍沿，对前任神殿祭司出于善意的劝戒充耳不闻，看得那人只得叹息着坐回去。
“璇机大人来此，不会只为品鄙人一杯荼罢。”收拾妥当后的瞑帝再度启唇，俨然当方才之事从未发生过。
自然不会。可经由瞑帝念起，云璇机又想起了几案上的荼，只可惜，荼水已凉，已错过品饮之时。侍者已经离去，无人添续，只能够摇首兴叹……
“陛下可识得一人……”
“何人？”倚于塌上，酒入喉肠，红衣美人笑得妖娆。
“流璃。”
很简短的两个字，它窜入了他的耳中。动作微微一顿，他轻揉着疼痛未消的额角，闭目沉思。流璃。虽然很多年未曾听闻有人提起，可也算不得陌生。名唤这二字的人并不算少，有女也有男。可是会被神殿曾经的掌权人云璇机所提到的，应该只会是那么一个——
“汝嫣流璃？”汝嫣焚涅的语气里有些不确定的意味，毕竟这个皇妹已经死去了十来年。为何，她会这样突然地被提到？
“不错。”
确定了云璇机所言的“流璃”为自己的皇妹，纤长的眼睫匐下，掩住了流转惑人的瞳眸，“流璃因我而死。璇机大人，您可是为此旧怨而来？”
“……非也。”摇首叹息，云璇机吐出这么二字。
眼帘掀起，浮出一抹诧色。汝嫣焚涅看着悠然坐在太师椅上的白发男子，沿着流璃的关系来算，这个男子算是他长辈的长辈。他难得的一次尊敬长辈，却得了这么让人捉摸不透的二字。
看着白发男子的视线没有挪开，惑尽苍生的眸子里透着固执，可白发男子显然没有回应的打算，只是摇首，只是叹息……
“陛下此生有三劫，是为情劫，亦为死劫……”白发的男子望向夜空，复又将视线自夜空转回到红裳之人鬼斧神工也许亦雕琢不出的绝美容颜之上，“三劫皆因容颜起，汝何以不去此灾祸之源？”
“毁了这张脸，我就不是我了么？”是回答，也是反问。软塌上的红衣美人挑眉，眸子固执地定在白发男子的面上，其中跃动着也许可以噬人的焰，强烈而纯粹，耀目得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也许，这人媚惑苍生用的不是那张脸，而是燃自骨子里的噬人之焰？“若照璇机大人所言要灭这取祸之源，那是否还得挖去这双眼、消抹去全部的记忆……呵！焚涅已非焚涅，生又何益？”
言罢，这双眸子依旧紧紧定在白发男子的面上，好似要看出自己希望的答案。可是偏偏，当一个年岁长于自己数倍的长者打定主意防备到底的时候，汝嫣焚涅还真的是什么也瞧不出来。
“陛下第一劫，为落缨白府长子白羽鸣……”
眸色动了动，但并未接话。
“昔年雪妃为子改命令白家满门操斩，白羽鸣死，间接触动了陛下之劫数……”
“……知悉命运者皆为变数，牵一而动群发。而凝夜，大概是变数中的变数罢。陛下之第一劫，是已经消失，亦或是换作他人，大概已无人观测得出……”
“璇机大人想说什么？”汝嫣焚涅终于出声。
又是摇首，然后是一如往常的叹息，只是不知，这人所叹何事。
云璇机，这位比之现任神殿祭司更要知悉宿命运转规律的白发男子正在消失，因为已无什可述。长风卷起飘逸银丝，淡然白衣与发同舞。很突然地，它们便消失了踪影，似是已被长风吹得散去……化作漫天的银屑，在夜空里犹如星光熠熠……
感觉到了风中的寒气，汝嫣焚涅拉紧了衣袍。没有去看身边熠熠的光辉，他感觉得到，云璇机已然离去。
云璇机话里的意思，他想，他听懂了。
皇弟凝夜是个变数，只要这个变数存在，他也许永远无法知悉此劫来处而作出应对。云璇机，这位前任神殿祭司大人希望他毁灭这个变数。
云璇机的顾虑，他大概猜得出来。作为神殿与落缨皇室的结晶、再集合其母云茹雪的灵力在身……复又以逆天噬子之术得到无以匹敌的能力，这个皇弟的力量太过于强势，强势到足以扰乱世间的平衡……
变数么？这变数与流璃何干？
变数……凝夜……流璃……
流璃……凝夜……
……变数？
汝嫣焚涅骤然睁大一双眼眸，瞳色亮得炫目。
皇弟凝夜可以死而复生，那么流璃如何不可？
云璇机在此时提到流璃……是在向他暗示流璃不仅活着、而且正在流年城是么？
重新捧起酒水，香醇的液体却没有在舌尖留下任何的记忆。索性将饮之无味的酒水扔了开去，揉着额角，闭目沉思。
云渺雾与云璇机二人各怀心思，而幕后观望一切的那位“神”则是意向不明……
这里是神殿的势力范围，之于那二人一神要更为有利。虽然没有打算依云璇机的希望去办，可如果要掌握更多情报及人力上的优势，他也必须尽快离开无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