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六十一章 交织生命(1 / 1)
顾相惜抬起头,顺着那炫目的红♂色一路往上,对上他充满讥讽并带着些许怜悯的眼神。
自己竟会信他,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这即便在是她看来,也值得人嘲讽。但他在怜悯着什么,是因为自己落得如此光景么。
“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半空中落下一截如雪的白绫状长带,它自动将颤动着的红樱嫁层层裹住,待长带收尾后,红樱嫁在他手中渐渐归于平静。
他握着剑,负手于后居高临下着,如神邸般俯视着她。半月未仔细瞧过他的脸,除却面色更白了些,他一如既往地,令天地失色。
仅数寸之隔,他的脚尖便能踢着她的脸了。许是因他生来上翘的嘴角,从顾相惜的角度仰看上去,便见着他高傲、嘲讽以及乐于看见她这样的笑容。
顾相惜因绞痛而抽搐,难以再维持着仰头看他的姿势。恰巧她也不愿再仰看他,以满足他报复得逞般的心理。
晴亘按下对花间佛这屠杀了他无数百姓之人的恨意,想趁他的注意力放在那女子身上时取他性命。他退后数步,用手势下令,命军士夺其项上头颅。
军士们纷纷会意,握紧手中刀戟、一步步地靠近花间佛。石阶处的“销骨”早已散尽,日光透过枝桠落在刀戟之上,折射出耀目的刀光剑影。
这样大的差错,他不会没有发现。但他却像是毫不知情,丝毫不与理会。顾相惜没有回应他,而他就沉默着只俯视着她,将她身上每一寸的肌肤,肌肤下每一条神经都纳入眼底。
刀戟朝他头颅上劈下,却在离他三寸时便似被什么挡住。转眼间的功夫刀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寸寸断裂,军士们来不及撤手,虎口尽裂,更有甚者连手腕也未能保住。
洛九吃了一惊,只觉这二人的关系不似传言中的那么简单。
“不愿与我说话?也罢,看在你我二人之间过往的旧情,待来日我夜惜宫执掌望月楼,或可许你平安。”他后退半步,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命令般的口吻,“随我回宫。”
但她却阖上眼,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他的厌恶。事到如今,她怎能再被他虚假的情感欺骗。从前是自己轻信了他,沉浸在他编制出的谎言中。
她活该落得此下场。
平野星生生裂毁她手腕的折辱,水牢之刑漫顶的恐惧,神葬界漫无止境的死生轮回,再加上,他在她最虚弱狼狈时迎娶她人的舍弃。
她既历过这些,便该知晓所谓“缘”即是虚妄、是人前世积累下的孽障。
顾相惜想起那日在水牢中,她临死之际时,朦胧间看见的那个身影,听见的那个声音。她已将心给过他,是他自己不要。
“你可知,我对你的情已经尽了。”她压下喉头的血。
他微微蹙了眉。起身隔着上下一尺多的距离,用不曾相识的神情打量着她,似在思量着什么。
尔后笑了笑:“如此甚好。既然你不愿随我离去,来日能葬得你的尸骨也是不错。”
顾相惜冷笑,血丝溢出嘴角。
“望月楼应由我楼中之弟子继承,怎轮得到你一介外人说话!”洛九厉声呵斥,盛怒之下他用剑指着顾相惜,倨傲道,“这妖女也是我楼中弟子,除非身死魂灭,否则休想改入邪教!”
顾相惜心脏猛地一跳,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会成为书中受万人唾骂的妖女。
洛九的话音随着他头颅的掉落戛然而止,站在他身旁的落月摇露出了早已预料到的表情。他对望月楼执念过深,会落得如此下场也是预料中的事。
他殷红的血渗入泥中,而他宫中弟子开始骚动。被“销骨”隐藏住的飞鸟峰现出了大观。
“将洛九尸首先行收敛。”顾相惜身后有人这样说道,听语气及音质,应当是落月摇无疑。
洛九一死,就剩下她与平野垂以及何必清三人。偏他二人难觅寻踪,而就眼下只剩她孤军一人的局势,是个都会选择先将她解决,再不动手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装作油尽灯枯的模样,伏在地上奄奄一息。借着青丝的遮掩,暗自念起咒来。
落月摇在一旁看了良久的好戏,终于确认顾相惜确实濒死,她总算放了心,也将她从防备的名单中划去。
夜惜宫的人会趁虚而入,这是在她考虑中的事。花间佛再如何了得,他只身一人面对她与晴亘也不见得就占上风。
两军对垒,她有赢的希望。虽然她并不怕他,但考虑到还有平野垂这样的强敌在,还是不能将兵力耗费在这里:“望月楼自有皇室接管,不牢夜惜宫费心,还请花护法回罢。”
听得有人叫他,花间佛这才注意到旁人,他移开眸:“月楼主生前于我有恩,他殡天后我理应前来吊唁。自然,这仅作为我个人的行动,并不牵扯夜惜宫。”
“皇权为天,你可是要忤逆?”晴亘冷眉看他,若非是他着了月隐那老狐狸的道,许下若出现在飞鸟峰的弟一人是顾相惜,则退兵楼外,空出半个时辰的空白。幸而这半个时辰也快过了。
冷风拂身,浸骨的寒冷,在场之人无不战栗。
花间佛微微侧了侧身,深邃的双目中流露出凌厉的光华,他轻蔑、戏谑地看着晴亘,仿佛神邸俯瞰蝼蚁,只轻轻一个眼神就足以使人两股战战。
被他摄住的晴亘有些许不安,正当他思虑之际,就闻一声熟悉而充满痛苦的悲鸣。
发出死亡之音的人正是落月摇。她胸口不知何时被开了个洞,大片的红色浸染了她的衣裙,点点落入泥中。她指着顾相惜,满目惊疑。
剧烈的疼痛让她眉目扭曲,她将最后的眼神投向了晴亘,尔后捂着胸口身躯缓缓倒下。时如逝水,弹指即过,半个时辰的界限到了。
晴亘锁住眉,整张面目因隐忍而扭曲抽搐。片刻后他恢复过来,眼眶微红着,缓而沉得踏入望月楼。
他走过顾相惜身边,来到落月摇倒下的身躯前。她的弟子被她教的与她一般无二,傲气、冷漠,在确认自家师父仙逝后拔剑自刎,跪死在她身后。
落月摇已死,但她身上的血依旧泊泊的流着,似要将她的生命力全部抽干一般。她的死状尤为凄惨,他能看出她的不甘以及临死前的痛苦,但自始至终他也未落下一滴泪。
身为帝王,即便是他一生至爱惨死在他面前,也只有忍,忍住他的恨与痛,将国民利益视为最优先的目的。他是一国之君,是统治一界生灵的王,为将士与百姓引领方向是他必须履行的职责。
顾相惜翻了个身子,借由腰腹之力从地上坐起后再站了起来。她警戒得看着晴亘,一边警惕着一边给自己设了道防护罩。就今天的局面,她不先下手,那死的人就是她。
——即便知晓,她杀房玄昭可能是另有原因。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会再处于被动。若要她为人鱼肉,她宁可舍弃初心翻为刀俎。
花间佛垂下眸。短短半月的时间,她竟在他的掌控之中,由涉世未深,什么都不懂的顾相惜转眼变成了视人命为蝼蚁的红妆。
他知晓她在望月楼的一举一动,也知晓她被月隐关入了水牢。但在那之后,因水牢与“销骨”的双重屏障,便再也没法看到她的状况。
他能知晓她在望月楼平安无事时的每一刻,却看不见她身陷囹圄时的每一天。若非是那日卜卦,他甚是不知她濒临死亡,差就再也无法挽回、永久地失去她。
在他进入水牢、再次看见顾相惜的那一刻便后悔了。宽广而深不见底的水域,她缓缓下沉的身体显得尤为渺小、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指尖触碰到她的时间在相对论的作用下漫长的可怕。这是他第一次察觉到绝望与恐惧,仿佛她一旦坠入水域深处,于他就是到了世界的尽头。
顾相惜的身体内外损毁得可怕,手腕处被生生撕裂出断口触目惊心,他明白,单是锁魂链磨不出这样的伤口。而他只有搂住她冰凉的身体,所做的,除去维持她的生命体征,也只剩下沉默。
在带着她浮出水面后,他审视着她,心脏冰凉一片,似被人生生剜出,也扔入这浸骨的水中,沉入暗不见底的深处。
顾相惜是被他一手改变,他对月隐作为的默认导致她愈渐接近红妆。她昔日的无邪,随外界对她的伤害消逝,渐渐不复存在。
花间佛抬起眸,目光落在她充满警惕与杀意的眼眸中。封存于他记忆深处的红妆蠢蠢欲动,裹一身血色,与眼前的顾相惜重叠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