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八十六章(1 / 1)
传来的消息,足以使之震惊。华服高冠,而后安之若素。
白光闪射进他的眼眸,窗的缝隙中,飘来冷冷寒风。
“……又下雪了。”
侍女掩落门窗,在悄无声息的角落。
脚踝酸酸麻麻地疼,蜷缩地久了,缓缓动动,都不堪忍受。冷风吹不进厚实的皮毛,可仍是冷。烛光绕着热气,酒香萦着香气,觥筹交错的人不乏人气,那么,冷,从何而来?皮毛外的喧闹,挡不住内心的叫嚣。他的冷,来自于愤怒,因怒而颤抖,因怒而绽放,他做了一次叛逆者,背叛旁人,背叛信仰。附属于旁人,必然失去独立自我,他站了起来,引人侧目。那一刻,却犹如神缔。
琥珀色的酒从杯中汩汩流出,每一根丝竹都有了梅香。门开了又合,恍若时光游弋,尾尖划出的涟漪,轻微得不堪一击。高位上的决策者,依旧不发一辞。酒席上的大人们,呐呐难言,每一口酒都多了苦涩,每寸呼吸染了冷气。如此压抑,不如,就此离去?
侍女替每位大人开了门,霜风扑面,退却了满脸的潮红,满身的闷热。渐次离开的大人,每每忍不住叹一声,“又下雪了啊。”满是愉悦。领路的小仆埋首应答,“喏。”多么和谐,哪里像身后的那一团乱麻,愉悦至极,“又下雪了啊!”带了声色的感叹。
小仆掀开轿沿,伸手欲扶,却被挡了开去,大人一甩长袍,满脸含笑,“下雪好啊,雪下得妙啊。”小仆难耐,出声扰了大人的雅兴,“夫子请上轿……”
夫子微微摆摆手,举止使他羡慕,话语却使他鄙夷:“谢了,本夫子这辈子就不稀罕上轿,去,给夫子牵一匹骡子来!”
“啊?”饶是他再本分,也忍不住惊叹出声。
大人仰天大笑,径直离去,一落脚即是一步脚印,雪融化成楷模,笑够了,远远传来一声嘱咐,“骡子算了,还不至于做个张果老第二。但若有人问你要人,记得往右指啊子冶……”谁是子冶?小仆摇摇头,雪花潇潇洒洒,门又开了,他俯首,“主子请上轿。”他的声音殷勤,他的姿态俯低,使望着他的人误入时差,陷入迷惘,“你是?”
小仆抬头撇了一眼面容,恐威严不能睹,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回主子,小人周六。”
“周六?”他一愣,不识得。
“回大爷,府上今日人手不够,我让他来帮帮工,好说歹说才同意了,这小伙子不错,为了替他弟弟攒束脩……”老管家难免喋喋不休,失了年轻时的那份干练,他也晓得,主人家不喜听这些家长里短,忙住了口,却看到一向不假辞色的大爷露了笑脸,“哦?”
‘哦’一字,本就狭义,可添了语气,好比飞鸟入林,鱼跃深渊,广袤无垠。怎么理解?管家糊涂,周六更是瑟瑟。马儿不忍寒气,哆嗦地打了个喷嚏,大爷飞身上马,问,“人往哪儿去了?”哪个人?那么多人,周六云里雾里往右一指。大爷喃喃,“新都也有护城河?”
周六颔首,“有。”
大爷似乎笑得无奈,策马前奔,也不忘嘱咐,“留门啊你!”多么豪迈,多么亲切,却使周六恍惚,因为远远的又一次听到了不是他名字的名字,游子冶。
管家得令,“喏。”
周六望着马蹄印,竟有片刻失神,直至管家推攘,才醒悟。老管家嘴里念念有词,他一路尾随,铲雪,挑水,劈柴,喂马,老管家转过头来,严厉警告:不能进内院!他一怔,十足纳闷。
这恐怕是最后一场冬雪,地上严严实实地铺了一层冰凌。寒气从铁锹这头传到了铁锹那头,冻闹了周六的手,甩不开扔不掉。周六拖着一把铁锹去挑水,拖着一把铁锹去劈柴,拖着一把铁锹去喂马,上哪儿都拖着一把铁锹,人家问,周六,你挑水拿铁锹嘛呢?你劈柴拿铁锹嘛呢?你喂马拿铁锹嘛呢?
周六总笑得腼腆,井边有雪啊,柴房有雪啊,马房也有雪啊,随身带着铁锹,随处可铲雪啊。
对对,旁人连连点头,周六好啊,周六能干啊,周六…帮我把那边的雪也铲了吧?
总不能说不好,到柴房放下肩上挑着的水,随着那人的指示,拖着尾巴,铁锹已经成了他的尾巴,形影不离地来到了一座空院。四四方方的亭台楼阁,围了一方小小的天地。瓦檐上倒垂着冰条子,仿佛钟乳石攀着溶洞逆向而生。一株青松参天耸立在庭院一角,积雪压了厚厚一层,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周六脱了厚实的外套,单穿了一件无袖马甲,热火朝天地干得起劲。偶尔,寻食的麻雀啾啾两声,催促他向天上望一望。雪便扑簌地落在了他的脸上,恶作剧成功的雀儿,躲起来偷笑不已。周六瞧着那两只鸟,嘴角尖利的虎牙溢出一点苍白,低下头掩住了眼中的绿光,爪子费力地一铲一铲,哼哧哼哧仿若雪海中的野狼。
一只冰冷的狐爪,攀岩上他的肩膀,激起阵阵战栗。周六闻了狐香,受了蛊惑,抓住那只往下滑的爪子,扣在自己胸前,肆无忌惮地□□。唯恐爪子不利,竟生生撕扯开来胸前的单衣,两朵粉红的茱萸,迎风开放。冰冷的爪子敷上去,像是一贴膏药,缓了欲望的胀痛,迎了欲望的酥麻。欲望,从下腹升起。酥麻,从心尖蔓延。
周六被欲望掌控,反身抱住狐媚子,迅速躲在青松后。剥开狐狸的毛皮,埋首至狐香深处,一下一下冲撞。凶恶的野狼,赤红了双眼,扬起一双爪子,鞭策开狐狸的血肉,一寸一寸,直至血肉模糊。
狼爪践踏在如雪的肌肤上,烙下了梅花印,狐媚子吃痛,利爪攀岩至他的后背,拉下一道道血痕,利牙扣进他的脖颈,静脉中的血液汩汩入喉。雪,在不断的吸允中升温,松,在激烈的冲撞中摇曳,任谁都想不到,冬月里有惊蛰,雪床上兽野合。
野性之美,美至极致;野性之恶,恶之极致。
直至饕餮餍足的声息传来,房梁下避难的雀儿,才敢移开颤抖的翅膀,看那,那美、那恶,那些人类。道貌岸然地从青松后走出,互不相识地离开,谁人知晓,那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欢爱。雪,淹没了一切痕迹,仿若冰山漂移。
出得门来,名叫周六的面纱,悄无声息融进了雪水,换做他人。他人忙着他人的事情要办,你合着你的故事安眠吧,不管你是子冶,游子冶,哪个穷光蛋?
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