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六十七章(1 / 1)
黄卦往火堆上架了一块大柴,火势猛地涨了起来,粥糊糊浓烈地焖了出来,我连忙往里加冷水,忍不住埋怨他,“这下可好。”
“哈哈哈……”来人倒是笑得惊天动地,忙一看,睡着的人已被吵得翻了个身。他又道:“你这是…横送秋波?”本想瞪他一眼,结果听到这么一句,眼皮狂乱抽筋,手脚发抖,我这是得了癫痫!
“诶?”他抚上了我的眉毛,“竟是双眼皮?”
挥掉他的手,狠狠地瞪他,不介意把对眉毛纠结成蚕虫。他蓦地收了笑,眼中□□深似幽湖,张开双臂楼我入怀,我挣扎着动了动,他却搂得更紧,温热的口气滑过耳际,引起阵阵战栗,“游子冶,本夫子很想你。”
我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任他抱着,瞧着蛛网杂生的庙宇,竟似行走在荆棘密布的丛林,慌乱无措,失了方向。大声叫着,四处跑着,扒开一处荆棘林,悬崖上呼呼地吹着烈风,崖下奔卷着滔滔江水,周遭乱哄哄响起了魔音……
本夫子很想你、本夫子很想你,连连念叨两遍,仿佛念叨着驱魂咒,我心稍安。昏倒之际,我在想这一次又入他怀中,非酒也,非色也,实乃病体不胜风寒,旧疾也。
“…没出息!”有人探手触了我的额头,又拂袖离开。额头疼得不像是自己的,想摸一摸是不是被掀了了头盖顶,又被另一人拦着,“别动,你烧发得厉害,需要休息。”低沉而舒适的声音,像是上好的绒毛毯,温暖进人心。
摇摇头,“我睡不着。”石头样的脑袋还知道疼,大抵是成了浆糊。
手抵上发梢,温热的触感袭上双耳,“那、喝些粥?”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脑袋又是眩晕一片,人忙拉着我坐起来,“别晕,别晕,赫赫,本夫子魅力果真如此之大?”
阿菊探了个头,小心翼翼地指指门外,“黑面神在催夫子您呢?”一听,果然有马儿嘶鸣,夫子往上掖了掖衣服,盖住了我的面颊,招呼着阿菊,“随便聊聊,喂他吃些粥。”阿菊诺诺地应了声好,他笑着出了门。阿菊长长地呼了口气。
我奇道,“你怕他?”以前也不见阿菊这般唯唯诺诺,现在倒像是老鼠见了猫。
“怕。”她点点头。
“……你病好了?”
“好了,你都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发生了好多事……”小姑娘脸上奇异地蒙着一层红晕。
“何事?”
“白寅现在已经是状元爷,更明媒正娶了骆子平,黄卦受了少许刺激,最近总是望天不语,艾夫子又对你这般…唉,吃粥吧,老松已经熬好了。”我点点头,全身实在没有力气来应付小姑娘的似是而非。
她出去唤老松端粥进来,我有空朝四周打量。暮色四合,给木头家具打上了一层蜡,静静地坐落在角落里,发霉的气息隐隐浮现在鼻端。一股浓烈的米香充斥开了霉味,老松撩开厚重的布帘,我笑着问他,“外面还在下雨么?”
他努努嘴,“没,早停啦。外面光线好着呢!”
一勺粥垒到了鼻尖,“快吃!”闻着香,却没有丁点食欲,推开他的手腕,他更大力地推了回来,“吃吧,夫子专门为你熬的。”夫子熬的,“天方夜谭,夫子会熬粥?”
看他端得累了,接了过来,“那我自己吃吧。”他摇摇头,并不放开手中的碗,甚至殷勤之际地服侍周到,“烫?没事,给你吹吹。”
“不想吃?没事,等一等……”
“滚开!妈的,老子的也敢抢,不要命了!”
“打死他!打死他!”
“求求……求求你,救…救…”
“救?哈哈,老天爷被眼屎糊了,才来救你这种死人!滚远点!”
“救…救…”
“松开!叫你松开……不要命了,打死他!打死他!”
我指了指门外,满口的粥咽在喉咙。老松充耳不闻,继续往里塞,看他那样子,还在打量是不是要帮我凿个更大的开口!怒极,啪打掉汤勺,朝他怒吼,“喂猪啊!”
他努努嘴,“身在福中不知福,外面好多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外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外面都是些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流民!”他收拾好碗勺,逮着我重整旧山河,“吃,快吃!”
厚重的布帘被撩开,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亮光,阿菊笑眯眯地问,“外面天气好着呢,要不要出来透透气!”
碗和勺相撞,玉石碎裂般清脆,老松怒:“没气了还透什么气!”阿菊依旧笑眯眯地瞧着,我掀开发霉的棉被,白了老松一眼,“霉气!”
他一怔,我已走到了门外,他在身后歇斯底里地叫唤,“游子冶,你这个老没良心的,亏我这样伺候你!!”
阳光打在人的脸上,像是娘的手轻轻滑过,情不自禁地发出满意的喟叹。响铃般的笑声在耳畔,阿菊懒洋洋伸着懒腰,“舒服吧!”风拂过全身,倒是有些微凉。待眼适应了强光,环顾四周,周围竟只有一堵泥巴墙。方圆十里之内,再无人烟,“我们还在破庙么?”
她摇摇头,“在南唐。”南唐是哪个地方,从未有所耳闻。倒是泥巴墙下蜷缩着战栗的身子,颤巍巍地还不如秋日的荒草,看着有些眼熟,“谢…”阿菊顺着望了过去,接嘴道,“谢天棒啊。”
我想我定是惊骇住了小姑娘,她大张着嘴,双手微微颤抖,无措地声嘶力竭地唤着我“游子冶!”
倒地的那一刻,蔚蓝的天澄澈如洗,小姑娘的酒窝惊骇地变成了漩涡,我想问一问为何我四肢无力,头晕目眩,可是小姑娘好像没有听清,我只得大声地重复问一遍,“他、他为何在此!?”只是声如蚊蚋。
“游子冶!”
小姑娘,被我这般惊吓,真是对不住待我醒了,我定要清清楚楚地再问一次,你莫急。
泥巴墙下的人,使劲捂着腹部,本就饥寒交迫,又被人狠狠踹了几脚,那样的痛只怕是肝肠寸断也无法比拟,可是他却咬紧了牙关,双唇磨出了鲜血,也不发出丁点响声。卑微如犬吟,再低贱也要守着傲骨。他越是这样,有人见了就越是冷笑,就越要把他折磨得死里来活里去。他熬着,有人在等着,放弃的那一刻……
那一刻终于来了。冷眼扫过他的背部,声音却又疲弱,“谢…”竟是连他的名字也快忘记了,俏皮的声音接道,“谢天棒啊!”谢天棒或许是个魔咒,这个人只是见到他的背影,这个人只是听到他的名字,这个人就像是被送入地狱的冤魂,立刻绝地不起!
“游子冶!”这个人四周充满了悲凉的气息,可是他却闻着了生肉的鲜味,满口生津地舔了舔干燥的双唇,好似茹毛饮血的祭礼。他熬着…如同被强盗仍在了后山的狼堡里,同畜生熬着,同形同畜生的人熬着。他熬到了现在,就不知能否熬到将来。就像他说一句话大喘气,他熬得断断续续,但他仍在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