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六十四章(1 / 1)
入了秋,一拨一拨的乡试子弟纷纷入了城。大娘准备好了一切用品,倒是没有哭天抹泪地来个离别十三曲,只是长声短叹地把包袱收拾齐整。老马抽着旱烟,咂一咂烟杆,“老大,跟我出去逛逛。”
小的个长着一幅霸王脸相,却生就了□□的面庞。放下手中舞舞生风的棍棒,夹着短衣,吆喝道,“等等,拿俩饼…”老马回头,“拿饼干嘛?”不等回答,小的手中已然握着个碎花布,碎花布里是大娘刚烙好的饼,放在簸箕里,一转身,就被他快手快脚偷了两块。他握着饼,也不理老马,递给一旁站着的人,似是而非地答,“喏,你的。”
那人接了,他便欢天喜地往前,“走吧。”
老马磕着烟杆,“在家呆着,小牛犊子!”拿饼的人握了握,觉得烫,又还给他,“拿去放着吧,太烫。”退却了霸王的意气风发,□□脸一下拉得老长,眼睁睁地看着老头子带人离开。
他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背后,锅铲敲了一下他的头,“偷老娘的饼被抓到了!?”
他看也不看甩给他娘,“喏,还你。”似是生了闷气,掉头就跑。
他娘捏着碎花布,“看着好看,闻着也香,却是不好下口,外面裹了一层,打开来,还烫!”烫的不知是饼,还是他红肿的手,亦或是那颗跳动的心。
他跑得飞快,甚至听不清他娘的低叹,唉,唉,一声接一声,却融进了奔跑中的风声,让他听见,让他看见。他站在高岗上,发白的狗尾巴草迎风招展,细碎的茸毛好似柳絮飘飞,迷了他的眼。
有人对着泥腿子一揖到底,没折了读书人的风采,反倒多了几分潇洒。他站在高岗上,一种莫名的恐慌,想要抓抓不牢,想要追追不上,莫名的使他恐慌。一条条交错纵横的田陌,田里的喇叭花漫过小径,就成了他眼中异样的一缕缕红线,似是一张网,想要网住谁。那只蹦跳的麻雀?那只打鸣的芦花鸡?他恐慌。
告别他爹他娘,二人跟随同乡上了牛车。他爹扛着钉耙下了田,他娘仍在篱笆门前挥手,直至小路尽头不再见。同乡上了车,也不拘泥,大家或多或少总是相识。最初的高谈阔论之后,却又多了几许怅惘。离家求功名,本是好事一桩,但这个东西,好比女人十月怀胎,苦啊!
日暮西山时,牛车哒哒地经过一家小店,赶车人便停了车,招呼几人下车吃饭休憩。吃过饭,几人相携着出去走走,这一走,就走出了交情。
“莲香不知处,绿叶影仙踪。飘渺何所似,四方之青龙。”同乡着一身棉袍,梳一长髻顶着头冠,虽不如家世好的儒生,长袍宽襟,衣袂飘飘。至少看起来,便知道是个读书人,哪像他,上穿短褂,下蹬草履,腰中一方木剑,闹不清的以为是个游侠,待细了看,才发现手上还握着本史记,这史记,也不知是怎地被糟蹋了,满是油污不说,翻开来还落了几张单。
同乡与那人相谈甚欢,□□的面孔就越拉得老长,手中握着的史记越发皱得像老太婆的脸褶子。“诗嘛,词嘛,有什么了不起……”他犹自跟在后头,碎碎念叨。也不知怎地,同乡对他格外青眼相待,三句话中总要让一句话给他插上一脚。
“…甚好,水生兄甚好…”
“水生兄可觉得无趣?”
“不知水生兄意下如何?”
他兀自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地答道,“时值初秋,剩下几许残荷,但沐阳兄还闻得到莲香,不知是在哪儿闻到的,小弟倒是好奇不已?”
水来在扯他衣袖,他弗理。沐阳拉着长袍,尴尬地咳了咳,妄图左右环顾而言他,可四周除了些杂草,空荡荡一片。
水来只好轻摇折扇,话说得不清也不重,只是恰好都能听见,“没有迟暮残荷的萧条,哪能衬得出碧叶红莲的光华?沐阳兄胸中怀有大志,青龙昂首,是吉兆。”这算解了围,沐阳当即拱手道,“沐阳惭愧,惭愧…”可那眼里眉间上都染满了笑,“水来兄,水生兄,不知在城中何处下榻,得了空也好前去叨扰叨扰……”
“城中荣升客栈,根叔与那里的老板有些交情。”未等水生发火,水来淡淡地回答了,找不到让人发难的口气。点点头,又逛了一圈,几人便回了小店。水生跟在后头,亦步亦趋间竟抽空摘了一顶莲叶,关上房门后,从背后抽出来,递给水来,“黑黑……”
水来瞧了一眼,点点头,“放那儿吧。”他仍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水来随便招呼了一句,“喝茶?”他搓搓手,有些根叔的影子,十足的泥性子,“黑黑,嘿嘿…”
小二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门,在门外问道,“客官,热水来了。”水来随意答了一句,“哦,放那儿吧。”小二习惯性地答了声好,客官慢用,便离开了。未等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对面的人猛地一下站起来,瞠目结舌得有些荒唐,水来的眉轻轻地皱了皱。未等他问怎么了,水生打开门,把水提进房,倒在了木桶里,就打算离开。途中慌不择路地撞上了床沿,全身抖得厉害,眼神木楞,就站在了那儿。
水来也未过多的探究,已经拉开了腰带,把一件长袍放在床沿,见水来仍站在旁边,惊讶地问了一句,“怎么还没走?”
水生垂着头,听见了也只是说,“就走。”两条泥腿子却扎在地上,像是生了根。水来点点头,又褪了一层单衣,裸了上半身。缁衣滑过水生的眼前时,那颗脑袋蹭地抬了起来,眼眶睁得老大,盯着,直直盯着……
水来跨进木桶里,水流滑滑地响着了,水生额头一点一点地覆上一层薄汗。又过了一会儿,水流依旧在响,他抬起了两条泥腿子,泥腿子却像被水融化了,走得异常痛苦,却又悄无声息,也许是屏住了呼吸,你看,浊气已把他的脸熏红了一片;也许又是朦胧的雾气太过浓烈,你听,哗哗的水声中压抑着他的喘息。
“呀!”水来惊叫了一声,一双手径直按上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