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煤爷听完冯保才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了一遍之后,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有人要杀卞东升这件事,这让他浑身发毛的同时,百思不得其解。所幸南蛮子没有被杀,要不然跟他的合作彻底完蛋了。这还真多亏了梁恒健。这个女人,煤爷第一次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头,对胡九少说:“你们家这个当家的,在男人之上。看来往后你也别怄这个气了。你呀,怄不过她。女婿,我不想说你什么,就一条:好好研究做人之道,经商之道。你都三十大几的人了,得让我闺女往后跟你有个奔头。”
胡九少对丈人这番话感到既气愤又伤心。气愤的是丈人也开始往梁恒健那边站,伤心的是他居然也开始看不起他胡老九,这往后再呆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所以他消极地哼了一声说:“什么商道人道,我看你们全玩的是鬼道。看见了吗,要不是你们玩鬼道,能差点把南蛮子给玩没命了。他要是没命了,你还玩什么商道!您也瞧不上我是不?行,我走,我早就在这儿呆够了。你闺女我还给你,行了吧。”说完,拔腿就向外走。
冯保才拼死扯着他的胳膊。煤爷这次对他彻底失望了,走过来,用手指着他的脑门子说:“难怪你爹当初看不上你,知子莫过父,看来还是他知道你。你要走是吗?好,你走。天下大着呢,就等着赤手空拳没脑袋的人。走吧,要能混出个门道来,别忘了回来告诉我一声。保才,松了他!”
冯保才只好松了手。胡九少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但是,走出冯家的大门,胡九少就犯嘀咕了:往哪儿去呢?有生以来,他心里第一次感到茫然了。左思右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找到胡梁子,让他给出个主意。胡梁子摸了半天头才说:“要不然咱们去济宁找四爷去?他在那儿那么多年,手里肯定有不少积蓄,你们是亲兄弟,谁都刺弄你,他是不会的,肯定会好好给你安排。”
胡九少听得高兴,夸奖他说:“你小子脑袋瓜越来越好用。说的是,走,咱们去济宁。这鬼地份儿,咱爷们再不回来了——对了,你去租辆马车来,咱们现在就走。”
“那,九奶奶怎么办?”
“她——”九少心里一阵发堵,岳父的话在耳边响着呢。他的火又从心底窜了起来,咬着牙说,“还给她爹吧,爷不要了。爷就不信,偌大一个济宁,爷还缺了女人不成。”
胡九少跳上租来的马车,一溜烟走了。把个乱子留给家里不管不问了。家里在他走后的第三天乱成了一锅粥,首先是他的母亲胡二太太受不了了,哭天抢地地来找梁恒健,要她一定把老九给找回来。并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老九是最小,可从小就没人疼他爱他,到大了,大家各有各的份,各有各的权,可就是没有他的。老爷在时还给他两个钱花,老爷走了,九儿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可怜的孩子,你到底哪儿去了?你这一走,让为娘怎么活啊!……”
梁恒健坐在哪儿一言不发,二太太忽然冲她扯着嗓子尖叫:“你个女魔头,不是你,我的儿不会走!不是你,我的儿不会到今天!现在你还我儿来!”说着一头向她撞来。所幸大太太一把将她拉住了。老大胡长平的媳妇也跟着撇着嘴拉着腔说:“唉!九兄弟这一走,还不知是死是活。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二娘往后该怎么过呀。”
二太太就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指着梁恒健吼:“我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我非把你掐死不可!……”
老六胡长祥这时极为不平地冲着二太太说:“二娘,此言差矣。九弟自小缺少管教,至大难改贪玩之惰性,此是他所作所为所致,与他人何之干系?当家的何错之有?!”
老七胡长如这时却说:“老九不……是小孩子了,就……就他的德性……跑……跑不多远,最多呆在……峄县哪……哪个窑子里,几天就出来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咱花钱跟……冯家投资的煤……煤窑,咱不能就这么让给了冯家。产权本来就是咱……胡家的,咱得把煤窑的管理权要……要回来。”
二太太不依,哭着说:“不把九儿找回来,你们什么也别想干。我就不信,钱比人还重要。没了人,要钱有什么用。”
胡长如说:“就老九这……样的,胡家宁可多……多要几个钱,也不要这样的人。”
“长如——”梁恒健严肃地叫了他一声,“人永远比什么都重要!现在你去峄县冯老爷家里一趟,问准底细。三天内如果还没有老九的踪影,你和长祥分头去济宁和杭州,长意去趟清河。凭着老九的性格他只有往这几个地方奔。如果这次找到了他,一定把他弄回家来。”然后梁恒健对二太太说:“二太太,请你放心,你的儿子一定能给你找到。如果找不到,我梁恒健用自己的命来给他抵。”二太太这才安心回屋了。
众人散尽,梁恒健觉得有点酸懒,干脆躺在一个榻榻米上养神。韩妈把客厅前面的竹帘卷上,这样她可以看见外面和熙的阳光,那阳光携带着一股花香盈满整个房间。这种花香使她一阵心旷神怡,浑身的酸懒轻了许多。外边清晰地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船上号子声,这种声音让她很容易想起她的童年。那时她才四五岁,父亲去河边拉纤,母亲带着她,一边蹲在水门里洗衣服,一边看着隔岸背着沉重的纤绳向前行走的丈夫。纤绳在肩上荡,号子在口中喊:“哎嗨——走了吗,哎嗨——走喽,到了吗——哎嗨,快喽——”几十人组成的号子,喊起来既粗犷又壮观……
往事如烟,二十多年多去了,她不知道当年的父亲如今怎么样了。虽然后来他把她狠心地卖给了青楼的老鸨,这种毫无理性的卖让她恨了他好多年。但在多少年以后,那种恨渐渐淡去,沉淀心头的仍然是对亲情的理解、眷恋和怀念。时间越久,那种眷恋和怀念越深。她有几次偷偷地跑到运河南岸那个小村子里,在自己家的门口站了半天,又默默地离开了。
现在她又听到那种拉纤号子声时,她更加想念自己的父亲。她不知父亲怎么样了,是否还健在?韩妈看出了她一脸的忧虑,但不知她在考虑什么,不敢过来打扰她,只是在一边担心地看着她。许久,她叫了声:“韩妈——”
“爷——”韩妈急忙过来。
“我想拜托你去给我打听一个人。”
“您说,爷。”
“运河南岸纤夫村,有个叫梁黑子的人,你去帮我打听一下,这个人还好吗?记住,你自己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您放心吧,爷,我这就去。”
韩妈没有多久就回来了,告诉她打听到的消息:梁黑子死了有十几年了。邻居说,他有个闺女被后妈当家作主卖给了青楼以后,梁黑子就不再拉纤了,天天借酒浇愁。有一天夜里,喝醉了酒以后,不知是自己投进了运河里还是掉进了运河里,总之,别人发现尸体后,尸体都泡大了……
梁恒健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她明白了父亲,为了她这个女儿,他的内心再也没有安宁过,最后以死解脱。梁恒健那一刻除了一种深深地痛苦地思念,便是一种深深地内疚和悔恨。她内疚自己十几年前,从青楼刚出来那会儿为什么没去看望一趟父亲。那时去或许能看到他。可那时自己的心里只有恨,她发誓永远不见他的。可现在等到她真想见他的时候,已经永远见不到他了。那一刻,她默默地站到窗前,任凭着痛苦、内疚、思念的泪水如雨般在脸上横流。
韩妈大概理解了她的心理,站在一边一声不吭。许久,梁恒健又问:“他家里其他人呢?”
“听说两个女儿、儿子各已成家,儿子对母亲极不孝,母亲便到一家大户那里当佣人去了。”
“哦?”梁恒健转回身来惊问,“到哪一家大户?”
“这,不知道了。邻居们都不知道。要不,派人去留心打听一下?”
“不必了,”梁恒健深深叹了口气。理智告诉她,往事已如一片白云,随风远去,再也没有找回的理由和价值。现在她要面对的是胡家偌大一摊子千头万绪的事务。胡全赢告诉她:“莓山的瓷器又来了,但在宿迁遇了水匪,被洗劫去了一半。货主施得发在那儿报了官也没有用。”果然没多久,施得发满面愁容地走进来,告诉她:“这个地方往后不敢来了。梁爷,连这次我已经被劫了三次了,三次我得多长时间才能赚上来啊。要不这样,往后你们自己去莓山运,价格再便宜点都行,但我绝不再来了。”
胡全赢冷笑了一声:“你不来,等于你毁约,你压在我们手里的保证金我们可不退。你要想好了。”
施得发这回铁了心了说:“不给就不给。胡管家,你如果不通情理,梁爷‘他’不会吧?不是我情愿毁约,是这一路水匪防不胜防啊。尤其宿迁一带,船到那里连鸟都怕。当地的县丞署不但不为你主持公道,还跟水匪们沆瀣一气,共同来敲诈过往的船只。梁爷,您是大仁大义之人,您说这桩生意要放在您身上,您该怎么办?”
梁恒健沉思了许久,才感慨说:“宿迁一带的水盗此地的船上人家都有传说。在这一点上,还是台儿庄的县丞大人做得好,这位大人不光公正严明,尤其对台儿庄一带的水域管理甚严,昼夜有官兵巡逻。为了增强预匪的能力,他们刻苦操练,严加防守,因此台儿庄一带匪盗稀少,安宁无事。”
施得发说:“所以,过往船只都爱在这儿停泊啊,这里安全哪。梁爷,现在依您只见,往后我这船还您不能来?”
梁恒健没有马上回答他。许久她轻轻一拍椅扶问:“施老板,这一路上你没有提到金四爷?就说是他的货。”
“金四爷,我岂能不提啊。可那些水匪刁钻得很,现在打金四爷旗号的人太多了,他们不相信。金四爷有金四爷的标记——梁爷,如果您真能跟金四爷说上话,那就向他讨一个标记来。这样,往后我的船行在运河上就放心多了。”
“好,”梁恒健说,“这个标记我给你向金四爷要。”
“但是,有了金四爷的标记,也不能代表在运河上就能避免一切风险,只是相对好一些。梁爷,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有金四爷押船。如若不然,遭劫的风险仍然存在。您看,这风险我们怎么样才能把它降到最低,不至于让我一个人承受不住?”
梁恒健一下听出了他的话里之话,爽朗一笑说:“施老板,放心吧,风险从今往后我们各担一半。咱们把这一项签到契约里,怎么样,这回你总该能承受得起了吧?”
施得发兴奋得两只小眼睛发光,竖着大拇指说:“梁爷不愧是梁爷,有诚信,有魄力!”
金彪从湖州回来已经到了四月中旬,此行在水路的时间是半个多月。船到以后,卸完船他随船返回,又是将近一个月。一来一回,一个半月的时间。一个半月,台儿庄发生了多少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临离开台儿庄的时候胡管家的一句话:等你回来,我们家三爷在汇丰酒楼为你接风。他记住了这句话,他记住了汇丰酒楼,在那里可以与他的梁弟见面了。所以他一进入台儿庄,就把自己的帖子让守门的转给了胡全赢。胡全赢看到那个帖子很明白其中的意思:他金四爷回来了,梁三爷应该兑现在汇丰酒楼给他接风的许诺。梁恒健接到那个帖子,心按捺不住地狂跳了许久。她让胡全赢回了一个请帖:明日隅中,在汇丰酒楼梅花厅。金彪把那个请帖当成了宝贝揣到了怀里。那一刻,他的眼前只有梁恒健那双深泓般的眼睛。那双眼睛让他痉挛,让他刻骨,让他神志恍惚。他此时完全不理解坐在家里等待他的妻子比他那颗思念的心还甚。整整一个半月,李如飞坐在他们的新房里,望穿双眼,思心如箭。睡梦里,独坐中,都是夫君那个依她的体魄,醉人的气息,她盼望着他归来。新婚之夜,他的失败没有让她失去信心,她相信这一次,她肯定能让他赢。虽然在他离开这一个多月,父亲向她要求管制住金彪,不准他再给冯家押船,但李如飞拒绝了,她说:“金彪行船多年,他肯定有他的信条、他的原则,我不想干涉他的生意。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可以直接找他谈。” 李大户惊地倒喘一口冷气瞪着她说:“你才跟他几天,把爹都给丢了。我这是白搭了一个闺女,连女婿也没捞着。”
李如飞不服气说:“有这么厉害吗?女婿还是你的女婿,女儿还是你的女儿,哪儿对不住您了。”
“他跟姓冯的卖命就是对不住我。飞儿,你应该知道,那个卞东升他一直是爹的货主,原来一直是爹跟他合作,如今生生被姓冯的给抢了去。你们不帮着爹给我拉回来,还跟着姓冯的一个鼻眼儿喘气,你说爹能不伤心吗?”
李如飞不吭声了,老爹这句话触动了她的心。她理解爹的心思。沉默了片刻后,她才说:“爹,您放心,等他回来,我跟他说,让他不再跟姓冯的押船就是。”
李大户马上高兴地说:“只要他不押船,姓卞的跟姓冯的就合作不成,你爹我就能把他拉回来。好闺女,爹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说服金彪,啊。”
李如飞用手指掰算着金彪回家的日期。这天傍晚,她终于看见身边的小丫鬟翠红像只燕子似的飞跑进来,一边兴奋地喊着:“小姐,小姐,姑爷回来了,姑爷回来了!”李如飞绣花的针惊地一下刺了手,一滴鲜红的血涌了出来。
夜晚,她与金彪在灯下相对而坐,金彪有些木然,呆呆地看着她。她已如一只狂热的火鸟扑进他的怀里,热切之极地叫着:“彪,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金彪无言以对,任凭她在他的怀里蠕动着。如飞抬起脸,脸颊兴奋得绯红,从一边的梨花木的茶桌上端起事先准备好的两杯酒来,把一杯举给他,无比深情地说:“彪哥,这杯酒是庆祝你我相逢的酒,所以名叫喜相逢。来,你我共同把它饮了,以解思念之情。”金彪木然接过来,一饮而尽。李如飞诡秘地笑了,然后扯着他的手向牙床走去。卧室里烛光摇曳,在红纱的笼罩下,整个房间里黯红朦胧。牙床酥软,罗帐秀垂,整个房间里似乎还萦荡着一股沁脾的兰香。这使金彪有些茫然,茫然得有些无所适从。李如飞被他这副憨相弄笑了,像牵着一只听话的小狗似的把他牵到床前。她松了他,一下脱掉身上那件纱披,露出里面如蝉翼般的粉色裸肩长裙。那粉色把整个肌肤映得莹如玉白如雪,两个若隐若现的乳峰透着一股诱人的肌香扑面而来,她随手把头上的簪子取掉,一头似绸缎的黑发一下披散开来,整个地披在了肩上,盖住了半张脸。那种妩媚,那种风情简直如瑶池仙子。金彪彻底看呆了,恍惚中,那张脸竟然是梁恒健的。他有些惊讶,使劲睁了睁眼,对方一把扳住了他的脖子,整个酥胸贴在了他的胸脯上。金彪一阵莫名地冲动,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李如飞一阵即将胜利的兴奋,更紧地抱住他,并且狂热地吻住了他的唇。金彪彻底被击昏了,那一刻他浑身热血沸腾,莫名的燥热让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衣服都撕掉,这使他更加有力地抱住她,而眼前更急清晰的映出梁恒健的面孔。他使劲吻着她的脸,她的嘴,这一刻是他梦寐以求的啊。“梁恒健”扳住了他的身子躺到了床上,身上那件纱衣早已落到地上,露出她整个酮体洁如凝膏,滑如丝缎。她用手挑逗地捧住了自己的双乳,喃喃地叫了声:“彪哥……”
金彪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扑了上去,接下来一连串剧烈的动作他已经一无所知,只是疯狂地机械地做着,并且把脸贴在她的脸上,狂热地叫着:“梁弟,梁弟……”
梁恒健感觉内心一阵莫名地痉挛。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但耳边依然依稀隐约还是能听见有人叫“梁弟”。她奇怪了,披衣下床,整个屋寂静无声。韩妈从侧房里听见她的动静急忙披衣出来,问:“爷,您想要什么?吩咐我就是。”
梁恒健摇摇头,问:“韩妈,你听见有什么声音了吗?”
韩妈凝耳听了听,除了隐约传来运河边的人语声,还有街上的巡逻打更声再也没有什么了。她摇了摇头说:“爷,什么也没有啊。您是否做梦了?”
梁恒健也茫然了,茫然的同时,她心里莫名地隐隐作痛。闭上眼,她完全可以相像,金彪此时抱着新婚燕尔的妻子怎样的如胶似漆鱼水之欢,这使她既发酸又嫉妒,一股莫名的酸气直冲她的鼻腔,她被呛得差点掉下泪来。她告诉韩妈:“你去睡吧,我出去走在。”
沿着幽深的庭院默默地往前走,走了好半天,她听见了汩汩的水声,她恍然所悟,猛地抬起眼,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胡家码头上了。此时正是上半月,明月高悬,河风习习,远处是斑斓的渔火,近处是银光万点的河面,她凄然吟了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泪水随着哽咽而下,她整个人已经如一尊雕像直直地站在那方栈板上。许久,可能是岸上的更鼓惊醒了她,她才幡然醒悟,折过身向岸上走去。就在她折身上岸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岸上已经站着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问:“谁!?”
对方低声应:“爷,是我。”
“你——”梁恒健一下听出了声音,气得倒吁了一口气,一种被监视暴露的感觉把她恼得向他恶吼了一句,“半夜三更,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爷,在下只是担心您的安危,所以就守在这儿。”
“哼,我站在自己家门口还有什么危险吗?赵师爷,你的任务是保护卞东升的安危。”
“那边有张俊看着。爷,您放心吧,卞东升最近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人害他。在下只是担心您,您所面临的处境比他要复杂,所以我不能离开胡家,不能离开您。”梁恒健对他这话不屑一顾,冷哼了一声从他身边傲慢而去。
金彪一觉醒来,已是阳光明媚,满窗鸟语。他打了个哈欠,翻身而起,才发现李如飞正一脸娇酣地睡着。他一起身,把她给弄醒了。她睁开眼,伸开双臂就要来抱他脖子,金彪躲避不及,被她死死地抱住。李如飞幸福之极地问他:“彪,感觉到什么了吗?”
“什么?”他茫然。
“你昨晚和我……成功了。成功了,你知道吗?你……好有能耐……”
“什么?!”金彪一下懵了,愣了半晌,一股让他惊骇的冷气从他的脊背升起。他一把攥住李如飞的胳膊问,“什么成功?如飞,你是说——”
“是的,夫妻间鱼水之欢早就该如此的。我说过,我会让你成功。昨晚你真的成功了,也许我还会怀上我们的孩子呢。”
金彪像被当头击了一棒,他差点昏过去。昨晚一切都在恍惚朦胧之中,他想都想不清楚了。但依稀记得一些,应该是有这么一回事。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撕心裂肺的痛苦让他在心里告诉梁弟:“金彪已经不配再见你,这一生都不可能再见你。”
于是,早饭后他派人向胡家递了一份辞绝书:隅中的宴请不便再参加了,承蒙好意,愧疚,愧疚。
梁恒健接到这份辞帖愣了,这太出乎她的意料。虽然金彪在辞绝帖中已经说明,家中有要事不便前来,但她还是要分析这里面的原因。女人的敏感告诉她:金彪已经不是以往的金彪,他已经是李大户的女婿,李如飞的丈夫了。此后她与他已如陌路,她不再是他的梁弟,他也不再是她的金兄。同居一镇,如隔天涯,连相见都已经很难了。梁恒健心里一阵揪心的惨然,那张帖翩然滑落到了地上。
胡全赢小心地问她:“金爷说了什么?他……”
梁恒健在惨然的那一会儿,猛然想起,金彪就是金彪,和世间男子没有两样的金彪,如今有了娇妻,故知旧交都已不在他的心上。梁恒健把心一横,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说:“他家有娇妻,久别胜新婚,哪还有时间出来喝酒啊。”
胡全赢捡起那张帖,看了一遍,一下气愤地撕了,说:“这个金彪,一向重诚守信,如今娶了个女人,就把承诺当儿戏了。不行,我得去找他。”他转身要走,被梁恒健喝住了:“从今往后不许找他!没有他,运河的水还不流了不成!”仰起脸一叹,喃喃自语,“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胡管家——金彪无错。”
“那,咱跟卞老板怎么交代?还有那个施得发?”
梁恒健沉默了,这个问题她一下真没有好办法了。赵一龙一直守在门外的,就在这个时候,他悄悄溜了出去。
金彪正陪着他姑妈叙述这一路行船的经过,他姑妈听得开心,笑得合不拢嘴。其实老太太最开心的是小丫鬟早已告诉她了:昨晚金少爷与少奶奶真正圆房了。只要圆了房,这生子还不快吗?她马上能见到娘家的新后人了,她能不乐吗,所以她呵呵地笑了一番又一番。最后拉着金彪的手说:“彪儿啊,等你以后生了儿子,姑妈做主给你在衙门大街盖一套像模像样的宅子,让你从这里搬出去,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姑妈相信,将来你的家业会超过你的姑父。这样你死去的爹妈在地下也能安眼了。”
金彪苦笑了一声,还没有回答,一个下人匆匆进来禀报:“外面有一个人要见金爷,这封信是他让我转给您的。”
金彪满腹狐疑,接过来一看,大吃一惊,那竟是一张挑战书。上面写着“今日未时,在泰山庙百子殿后见。久闻金爷武功大名,特斗胆讨教。如不惧相约,不见不散。”落款是赵一龙。金彪对这封挑战书百思不得其解,他与赵一龙素无往来,而且赵一龙现在身为胡家的武师爷,与外界也极少往来,今天怎么忽然想起向自己挑战?金彪感觉这里可能有文章。沉思良久,他决定未时去泰山庙赴约。
泰山庙位于后大路与箭道街交差路口往东,据说这座庙建于唐朝贞观二年,是一座地道的千年古庙。在台儿庄上百座庙宇中,能数得上千年古庙的非此莫属了。该庙占地几十亩,分三进大院,光大殿就有几十间。当地百姓最信此庙的求子之灵,据说每求必应。因此每天来此祈祷的人络绎不绝。该庙的住持就是赵一龙的母亲,这位老人打小因为家穷实在养不起,就被父母送进这个庙里做了沙弥尼,大了以后只做了俗家弟子,因德高望重,成了泰山庙的住持。可以说,老人一辈子没离开过这个庙。眼下赵一龙就在这座庙最后边的院子里,院子周围是绿竹和柏杨,显得郁郁葱葱。他的母亲和妻子并不知道他来此,他不想惊扰任何人。这所院子最僻静,他相信没有人知道他会在这儿。他现在担心的是金彪会不会来?如果他不来,他是必要去阎家一趟找他?但赵一龙不情愿这样做,登门求人那不是他赵一龙的风格。以能耐服人那才叫扬眉吐气。如果他金彪来了,凭他赵一龙的功夫他完全可以将他制服,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正这样想着,他看见金彪昂首阔步地向这儿走来。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向他一抱拳说:“赵先生,金彪有礼了。”
“金四爷不愧是金四爷。”赵一龙回以抱拳,欣慰一笑,“能赴我赵某人挑战的人不多。足见金四爷是有本事有信义之人。”
“但我不明白,赵先生为什么要向我挑战?金彪行走运河之上,承的是行船之业,自认没有武功。与赵师爷您不同,您是台儿庄大名鼎鼎的武师爷,武林中的高手,金彪怎么敢跟您比呢。”
“你是怕,还是不想跟我比?”
金彪不吭声。
赵一龙接着说:“我和你这一比有个条件,但这条件必须在比过之后我才给你说——现在你给我接招。”赵一龙一个黑虎掏心把拳扑了出去。金彪猛地一闪来个顺水推舟,把那掌给推出去。赵一龙紧接着泰山压顶而来,金彪仙人摘桃劈去,霎时间两个人如两只仙鹤,腾挪闪跳都在眨眼之间;又似两只猛虎,山呼海啸,一场殊死搏斗。最后还是赵一龙占了上风,在两个人势力不相上下时,他在闪跳间,猛然一腿扫去,那条腿如电一般快,在措防不及间,金彪向后倒去,但被赵一龙一把扯住了。松了手,他向金彪一抱拳,不卑不亢说:“金四爷,得罪了。事实证明,我的武功远在你之上。那么我就有能力为胡家押运货船。但你必须帮我一个忙,把你的江湖标记给我一个,我要押运浙江莓山发往台儿庄的陶瓷货船。你应该知道,这一路千里迢迢,水贼、水盗遍地都是。莓山的货主已经向胡家摊牌了,没有金四爷的标记,他不敢再往此地来了。金四爷,你应该知道,这整个镇,莓山的仿宋官窑陶瓷就胡家一家,当家的不能看着这桩生意就这样散了,现在要由我来押运货船。为了安全起见,金爷您得把您的标记给我一个,因为你输了。你要不给我,除非你想办法给胡家去莓山押船。”
金彪总算明白了赵一龙此次的目的。他不觉笑了,从怀里掏出一把极为精致的雪亮的匕首来。匕首的造型很奇特,整个屁股是一个“金”字,上面烙了一个“金”字印,他把匕首递给赵一龙说:“赵师爷,我欣赏您对胡家这份忠诚。这就是我的标记,但我从不转人。拿着它,行走在运河上,只要遇到匪道上的人,把标记亮出来,他们会给金彪一个面子的。赵师爷,请转告梁三爷,如果湖州的煤继续发,我只能在莓山和湖州之间选择一个地方,一身不可二用啊。想来她能理解。”
赵一龙接过那只标记,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金四爷,我更欣赏你对胡家的诚信。不怪当家的那么承认你。”说完转身就走。但跨出一步,他又停住了,回过头来,冷冷地说:“四爷,今天你做了一件有毁你信誉的事——失约汇丰楼。”说完,转身飞快地离去了。
金彪的心像被锥子扎了下,疼得脸色蜡黄。许久,他慢慢抬手看了眼那枚碧绿的戒指,在心里喃喃说:“梁弟,我身负你,心却永远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