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看朱成碧之极乐鸟(1 / 1)
“你不是金丝雀,你是谁?”朱雀亲眼瞧着面前那个印象中面容枯朽的女子,缓缓回过身来。
风撩拨着垂至脚踝的闪着绮丽光泽的鹅黄色柔发,她面上的木雕面具已渐渐幻化成了贴至面颊上的翠色绒羽面罩,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曜光灼灼。
“极乐鸟,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女子低语问道。
“极乐鸟?!”朱雀愣了愣神,愕然说道,“你说的是传说中的巫祖婆就刑时,分出三魂之一化成的极乐鸟?!”
面前的女子头颔首一笑,面上的翠蓝色翎羽面具,在透窗而来的风中如同飘逸的鬼火。
但凡学过巫蛊之太的,大约都听过巫祖婆的故事。
巫祖婆年幼时便习练巫蛊之术,到巫祖婆十六岁时,她已经算的上是整个香舍利国最为顶级的术师了。
也就是在巫祖婆十六岁那年,邻国的悯净梵国为了夺取藏在香舍利国佛塔中的半颗香舍利子,发动了一次庞大的对外侵略,巫祖婆的父母都死在那次对外侵略的战争中。
乍闻噩耗的巫祖婆,悲切之余,仗着年少无畏,她私自启用了一门禁术,想凭藉一己之力,穿越进幽冥鬼界去寻回亲人的魂魄。
但是,却因巫祖婆修习此门法术时日暂短,她终究未能成功的闯入幽冥鬼界,但此行,巫祖婆却有了一次致命的邂逅。
巫祖婆枉想穿过幽冥鬼界寻亲不成,却在幽冥鬼界的边缘地界遇着了一个人。
漫天的雪花,似洁白的鹅毛纷纷扬扬的飘落着。
远处那人,身上拖着一袭银色的铠甲,步履孤傲的昂首走在漫天的风雪之中,巫祖婆能远远的瞧见,那人的铠甲上还带着腥红的血迹,他的额角上还有新创未愈的几道伤口。
“看你的装扮,你是个将军?”巫祖婆上前向那人质问道。
后来,巫祖婆穷尽一生也未想清楚,那时,他走他的路,她闯她的幽冥鬼府,她究竟为何要上前向他问一句。
“也放这就是劫数!”年迈的巫祖婆每每提到此事时,总会如此叹息道。
那人并未回答巫祖婆的话,只是短短的停了一下,低头朝巫祖婆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巫祖婆却注意到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给她的感觉,就像那时的鬼门前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一般,漂亮里透着轻逸,然而,却也是冰冷而不可亲近的。
“我好像认得你的战袍了,你不是我香舍利国的人,那么,你就是我们的对头的人。”巫祖婆忽然惊悟道。
“那么,你现在,你已经死了,是不是?!”巫祖婆解到这一层时,终于禁不住脱口而出了。
“不错,可是,我现在还不想死。”那人终于开了口,朝巫祖婆面上漠然的瞧了瞧,从他的喉咙里传来一阵暗哑的声响。
那人如此默然的那一眼,却看的巫祖婆有些神思恍惚。
“也许,我可以带你回去!”巫祖婆说道,她不知她何会说这样话,她向来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亦不好沾惹是非,当时的那句话,的确是超出她的本意的,可是当后来,巫祖婆弥留之际再忆这句话时,她嘴角上挂着一抹笑意,自语道,我当时是故意的,因为,那时我已经爱上他了。噢,你瞧这多可怕,我竟连他是谁都搞不清楚呢!巫祖婆费力的咳嗽了两声,嘴角的那抹笑变的神秘而诡谲。
巫祖婆从幽冥鬼界外带回的那个人,是悯净梵国的延辉王子,悯净梵国和香舍利国的那一战,悯净梵国伤亡严重,而香舍利国却几乎是全军覆没。
延辉王子后来继承了王位,就是悯净梵国史上有名的雪塔王。
他亦是悯净梵国史中,史家唯一肯不吝惜笔墨描绘过其仪表丰姿的。
“延辉太子,其姿丰卓,远而望之,其皎如皑皑雪塔之凌风,迫而察之,其灼若……”
当年,据说,巫祖婆从鬼门带回了延辉太子的魂魄,可是延辉太子的肉身已埋在风雪之中僵死太久,为了使延辉太子复活,巫祖婆竟然大胆使法窃走了香舍利国舍利塔中藏有的半颗舍利子,用在了延辉太子身上。
延辉太子转活过来后,他便即刻不告而别,星夜返回了悯净梵国,六年后,老王弃世,延辉太子便继位为了新任的国王,即是悯静梵国史上那位以卓越丰姿而著称的雪塔王。
而那时的巫祖婆却因窃取镇国之宝--半粒香舍利子,以资敌罪,而香舍利国被处以极刑。
临刑前,巫祖婆才晓得,当年那场夺去她双亲性命的战争的发动者,正是她从鬼门救回,并盗取国宝救回的延辉太子。
延辉太子远征香舍国的目的,竟是为了夺取香舍利国的那半粒舍利子,为的是拯救他患了绝症的未婚妻子。
而延辉太子从香舍利国带回的那半粒舍利子,因为救过他的性命而效力大减,他的未婚妻子服下那半粒舍利子后便开始昏昏睡去,久唤不醒。
悯静梵的占卜士们占卜星相、焚烧龟甲后,有一位年长攒着眉头,抚须上前说道,太子,殿下,你救妻心切夺取舍利子本无大错,但是你发动的那场与香舍利国的战争致使万人殉国,那半粒夺来的舍利子已沾染了太过的血腥,所以,太子殿下,你要蒙受诅咒。
这个诅咒便是,你将千年不能死,而你所想拯救的未婚妻子,她却要沉睡千年。
千年过后,殿下你将死之时,你的妻子才会醒来。
这千年,太子殿下必须好好的活着,因为若是你死了,那么你的未婚妻子亦将永远沉睡不醒,你们亦将世世生生再无相见之时。
占卜士俯在延辉太子耳畔语道,延辉太子一路听来,眉头紧拧,仿佛再也不会松散开来。
巫祖婆就刑之际,她情愿让二魂七魄俱化为澄净风烟,而选择舍弃一魂,使之化为了一只毛色绮艳无比的极乐鸟。
巫祖婆说,她要那极乐鸟替她光鲜靓丽的活着,每天欢乐的歌唱、舞蹈,冷眼瞧着那个欺骗过她的男人,看着他千年孤寂,饱受千年的痛苦。
延辉太子活着,千百年的活着,聊无生趣的活着,他只为等着一千年后的某一日而活活着,等着漫长的时间滑到终点,他为他的未婚妻子吹上一曲,《招魂引》,将她唤醒。
延辉太子活着,看着他的悯净梵国五百年江山一朝断送,看着吴苏王城日逐一日变成荒烟蛮草的瓦砾之地。
那年,延辉太子与他的未婚妻子亲手植下的那株同心茶在荒草堆里已成了老树,每天花开时,延辉太子总喜欢向那棵茶望一望,心里不住的感叹道,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同心茶死的那一日,延辉太子摸着腐朽的树干,回望那一地同心茶萌发的子孙树株来,脸上的神情且悲且喜着。
一千年,延辉认得的人死了不知不少,那些与他交心的,那些他曾憎恶的、欢喜的,他们都去了,只剩的他一个。
他记的那些后辈们,起先,他们亲昵的叫他王叔,后来,换了一批,他们欢喜的叫他叔爷,后来的那些统统叫他老祖,已渐渐和他不再亲近。
仿佛属于他的那个时代早已批量的撤退了,他还惫赖的滞留着。
延辉太子终于相信巫祖婆当年说过的那些话,血将会越流越淡,他的那些后辈已经长的没有几分和他相似,他们不知长的像谁。
后来吴苏城发生了瘟疫,大家都逃命去了,大家慌张逃命时,都忘了世上原还有一个禅位久隐的雪塔,延辉太子却喜欢这种告别的方式。
被遗忘,亦没有什么不好,他也不慌张着逃避瘟疫,他知道,他还有得活。
延辉太子留在吴苏城,偶尔亦会出去,他听人说,巫祖婆已被供养在神庙里了,她有了无数的信徒,那些信徒们扬言要将巫祖婆留下的那些术数发扬广大,让巫祖婆成为术术界的第一人。
延辉太子独自苦笑道,不知道巫祖婆喜不喜欢有这么多人在她的身后忽然的推崇她,夸大她,膜拜她。
当时巫祖婆伏在法场受刑时,定然想不到,在她去后,烟消音寂了几百年后,居然会有人自作主张的将她奉进神庙。
那只毛色绚烂的极乐鸟在延辉太子肩头盘旋着,吱吱喳喳的欢唱乐舞着,有时,延辉太子觉得,这只巫祖婆的魂魄化作的极乐鸟,也许不是为了嘲笑他、讥讽他而诞生的,也许,那只鸟是为了一份善意而诞生的,为了给他千年孤寂的生命带来一丝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