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五十六回 林静宜忘情献策(1 / 1)
林静宜整晚都没有睡,观察着李重俊,他在床上整夜翻转,发出难受的低吟,侍女们还要跪在床边,用铜盆接着他不时呕吐出的污物,直到他再没力气吐出任何东西。
林静宜本来可以离开,她最厌恶看别人醉酒后的丑态,但奇怪的是,她就是想待着,看这个伤心欲绝的男人无助挣扎,让她觉得有时候成年人还不如小孩子,没有他们诚实、没有他们直接、没有他们那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勇气。
“唉—”她重重地叹气,现在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她走过去,坐在床边,静静打量还在沉睡中的李重俊。
他眉心明明没有痣啊,林静宜想起苏苏的那封信,她伸手去拨弄他的眉毛,想有所发现。她慢慢低头,甚至听到了李重俊呼吸的声音,他皮肤如此细嫩,比女儿家的还柔滑。
李重俊感觉到了林静宜的碰触,轻轻地睁开眼睛,林静宜吓了一跳,但她像被施了魔法,没有离开,没有抬头,两人目光相接,李重俊翘起一边嘴角,转过身,说话,“哼,我可不是李思冲。”
林静宜立刻被尴尬的气氛包围,这才直起身,不安地摆弄手指,“我,我想看你醒了没有?”她吞吞吐吐地说。
“浑身没力气,啊,不该喝酒,拉我起来。”李重俊命令她。
林静宜听话地伸手拉他,一边说,“你杀人了,还记得吗?”
李重俊坐起来,冷着脸,“后花园的湖景,喜欢吗?”他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嗯,匠工布置得很巧妙。”林静宜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
“那就是个抛尸湖,我故意让他们建造得很大。”他硬硬地瞪了林静宜一眼。
林静宜倒吸一口凉气,忙站起身,远离这个天使面孔魔鬼灵魂的男人。
“哼,现在怕我了。”李重俊起身想净手,林静宜嘟嘴出门找人来伺候他。
“怎样?”几天后,李重俊特意从宫里请来几名太医给林静宜把脉。
“胎儿一切安好,卑职会再开些养身的补药,这位,有些贫血。”为首的太医一时不知怎么称呼林静宜,以前也没在东宫见过她啊。
“好,好,把她养好了,有赏。”李重俊露出笑容,他转头看了看林静宜。
“宫里很快就会疯传,我马上要有子嗣了。”太医们走后,李重俊解释他刚才微笑的原因。
“对你有什么好处?只能加快他们除掉你的步伐。”林静宜平静地说。
“因为,那就是我想要的。”李重俊背过身,冷冷地说。“我要去洛阳几日,我不在时,你不准回去。”
“洛阳?为何?”
“父皇安排我代他巡视。”
林静宜听了,感觉有些不妥,“不行,你不能去。”
“哦?”李重俊转过来看她。
“洛阳本就是武则天的神都,那是武氏家族的老巢,这就是为什么连皇上都不敢贸贸然去亲查,现在要你去,我觉得又是武崇训的主意,一来可以在洛阳轻松取你性命,二来,即便杀不了你,也可以短暂切断你对皇城禁军的控制,安插自己的亲信,迅速扩充他们在军中的势力。”
“当初,武则天集天下之铜,在洛阳中轴线上建造永久性的铜柱天枢,天枢本是北斗七星中斗身第一星,‘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它不光是政治建筑物,更是神意的象征。若在洛阳杀了你,武家完全可以说这是天意让你拱手把太子之位让给安乐公主,好让她步武则天的女帝之路。这样一来,倒是一石二鸟,你也死了,也借机施压给当今皇上,让他传位给自己溺爱的女儿。”
李重俊愣愣地注视着林静宜,慢慢绽放了诱人的微笑,“你难道不想我死吗?”他走近,“我死了,你正好可以回到李思冲的怀抱,有可能他就不用死了,不是吗?”
林静宜也愣住了,对啊,她不应该帮他才对,她低头想了想说:“若你能放我回去,我就告诉你如何应付?”
她正说着,李重俊猛地把她拎起来,近乎疯狂地开始吻她,炙热地、贪婪地、冷酷地、迫切地,他举高她的双臂,把她压在床栏上,林静宜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迷惑不安又加深深的内疚和负罪感,因为,她的身体很享受李重俊给的强烈愉悦。
他在她耳边急速喘气,“啊,我是不是说过喜欢听你讲话,怎么可能放你回去。”林静宜浑身发烫,她竟然悄悄向着李重俊靠拢,伸出舌尖去舔舐嘴唇上留下的味道。
“说啊,继续,我想听你说话。”他轻轻咬她的耳垂,林静宜喘息着侧头与他脖颈交集。
“回皇上说,因为公主大肆吞并官家属地,导致军中六品以下武官们至今没有宅院安排家眷,这已经严重地动摇了军心,你正在全力调用西市富贾的闲置土地,这个当口,绝对不能离开长安。如是,你也可一箭双雕。”林静宜乖乖把脑中的对策合盘托出。
“哈哈哈,哈哈哈,既不用去洛阳,又把矛头对准了安乐。”李重俊放开她,仰头大笑,“有趣,有趣,留着你,真有趣。”他又压过来,身体贴着林静宜,用拇指缓缓地在她唇上打圈,然后,把手指伸进她口中,“想要,就闭上眼睛。”他的声音近乎鬼魅,眼睛里的光芒让人整个瘫痪,林静宜真的闭上眼睛,微微抬起下巴,把所有的感觉都给了嘴唇,她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渴望一个吻。
李思冲猛地惊醒,一身冷汗,他揉着额头坐起来,下床披衣出门,他来到欢喜的房门口,轻轻地叩了两下门,不一会,欢喜也披衣出来。
“要不要喝一杯?”李思冲面无表情。
“好。”欢喜答应。
李思冲遂叫醒下人,让他们准备酒菜。
凌晨三四点,两个男人,顶着浓重的凉意,在抚琴亭坐了,两人连侧影都显得沉重,“哦,你不擅饮酒,不该让你喝。”李思冲想移走欢喜的酒杯。
“不碍事,我不多喝。”欢喜上手拦住。
“你姐姐在庵里过得如何?”李思冲开问。
“本来要削发,但那儿的法师说她六根未断,让她先带发修行。”
“若我求你劝她回太子身边,你,会去吗?”李思冲仰头喝干一杯。
“静儿说,出家对姐姐来说是好事,能救她性命。”欢喜没有正答,“但太子若再不放人,我会去告知姐姐。”
“唉,”李思冲叹了口气,“太子连玉娘去看静儿都不允许,我真有点怕了,朝中传出一些奇怪的言论,说太子好像有后了。”他又喝一杯,“是跟一个陌生女人。”
“其实,军中也有这种传闻。”欢喜这才说出他早就听到的闲话。
“太子的意图是什么?”李思冲不解地摇头,“其实,我更怕静儿留在太子身边。”他抬头看了欢喜一眼,“上次的事,她没有详说,但我感觉不止武崇训一人参与,我怕她在东宫也有危险。”
“上次,为何你和太子不要求皇上彻查,只是草草了事。”
“皇上早就知道实情,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自己的儿女们胡闹,即便我和太子让静儿到圣前控诉武崇训,也不过给皇上难堪,令他下不了台阶而已。”
“那,唉,”欢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总觉得静儿心底对太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关心,”李思冲给欢喜倒了一杯,自己又干一杯,“从上次帮太子戒毒开始。”
“我是不是很小气的人?”李思冲对着欢喜笑笑。
欢喜也笑了,他自己喝了一杯,苦辣辣的,“还记得,她陪我去送姐姐,第一次见太子打马球,从她的眼神中我觉得,她认为太子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只是后来,太子的残暴吓坏她了。”
李思冲一下抬头看着欢喜,手中的酒杯晃了一晃。“哈,果真?”李思冲苦笑。“我曾经偷听过她和绿翘说话,那时我刚对她认真,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一个婢女如此牵挂。你知道,她说什么?”李思冲又给欢喜倒了一杯酒,自己拿着满酒的杯子说话。
“她说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改变的,就是任何事情都会改变,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所以,她说她不担心我能不能娶她,因为有可能她会找到自己更爱的人也说不定。”李思冲把酒灌进口中,就好像喝白开水一样。
“她是个奇特的人,有自己的想法,独立、坚强,即便害怕也能让自己勇敢地面对。她很能吸引人,你说呢?”他问欢喜。
“嗯。”欢喜猛地饮了杯中酒,他当然知道她很吸引人。
“但我好像不能掌控她,这点让我害怕,但想想,若她现在能像苏苏离开太子一样离开我,我是不是也应该放手让她走?”李思冲眼神忧郁。
“她有自己的选择,我记得她提过,她死都不想离开你。”
“一时的感情冲动下,特别是热恋中的人,最容易说出这样不理智的话。”李思冲摇头。“有时候恨也是一种爱的表现,或者说是爱的阴影或附属物,在特定的时间就会出现。我怕她恨太子的同时,也会表达自己的爱意。”李思冲咬着嘴唇点头,好像在跟自己说话。
“将军,你为何有这种想法?”欢喜不解。
“因为我出的主意,使公主想方设法让太子去洛阳,以便刺杀他,皇上都答应并安排下去了,太子却好像看透了我们的计谋,找了个很好的理由,让皇上收回了皇命。我觉得,是静儿在帮他。”李思冲用力攥紧酒杯,看着杯中的酒出神。
“哦?”
“因为刚开始,太子明明一口就答应了,第二日,却又反悔了。”李思冲及其缓慢地吐出“反悔了”三个字。
“将军,这也不一定就是静儿帮他。”欢喜忙安慰,
“他的理由是因为公主大肆吞并官家属地而导致已经无地分配给像你这样的武官们,导致军心动摇,需要留在长安处理紧急状况。”
欢喜听了,不再说话。
李思冲过了很久,才噗嗤一笑,“哼,我一向自诩清高,不属于自己的,自认绝不强求,但现在我真的害怕失去她。你知道,并不只是她怀了孩子,我真的不想失去她,她的心,你明白吗?”李思冲说完,觉得几杯酒下肚后,自己怎么像个女人家一样唠叨自己的心事,便有些不自在地向欢喜摆摆手,“罢!罢!让你取笑了。”
“我也怕失去她,她对我来说,也极为重要。”欢喜认真地看着李思冲,“即便是她心里想着将军你,我也一样认为,静儿很关心我,她在我心里也永远有属于她的位置,这是玉娘很惧怕的,将军你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将军,你应该给静儿最基本的信任。”
李思冲愣住了,他久久地看欢喜,慢慢放松面部肌肉,朝他点头微笑,也许欢喜才是真正爱林静宜的,李思冲突然有了这种念头。
天边出现了红色的朝霞,像是昨日残留的丝丝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