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回 绘娘决绝剪青丝(1 / 1)
“将军呢?”林静宜因前几日没有休息好,这天巳时三刻后方爬起来梳洗。
“早上匆匆出门了,看你未醒,让我把这个转交于你。”绿翘把个锦袋递给她。林静宜解开取出看时,一只金镶玉步摇呈现眼前,金灿夺目,润玉中镶。
“将军真是为你上心,快给我瞧瞧!”绿翘伸手就抢了去,但见金钗上端有一对展开的翅翼,翅翼中镶着精琢的玉片,玉片四周满饰镂空梅菊,由细金丝编织的、嵌着珠玉的穗状串饰分组下垂,如活物一般生动,摇时微微颤动,琮琮作响。“哎呦,真想自己戴上试试。”绿翘边端详边自言自语。
“那就你戴,我也不习惯它晃来晃去的。”看林静宜并不稀罕,绿翘有些急了。“什么就给我戴,我不过说说罢了,可别再说这样的话。我是知道你的性儿,可她们那群人,要是听见你说这话,以为你又娇宠样儿上天,故意说来显摆呢。”
“哎,人心真复杂,你对她们好也不是,坏也不是。拿来我收着吧,将军到底去哪儿啦?”林静宜叹气。
“带了些人,可能去西街卢家了。”
“啊,怎么不叫我,我也要去。”林静宜忽然想起李思冲说过今日要去定迎亲的日子,便慌乱梳头挽髻。
“都走了一个多时辰了,你去做什么,你可知道路吗?”绿翘动手帮她。
“我听将军提过好像在崇化坊。我要换男装去,算啦,就这样吧,我到地方打听卢府就行了。”林静宜踢踏着鞋子,抓起裘衣就走,出了门又回来翻箱倒柜,“你见我那个黄锦袋子了吗?”。
“哪个?”绿翘问。
“哎呀,里面有个旧些的镂空银香囊。啊,找到了,我去去就回,我要把这个还给绘娘。”林静宜边出门边喊。
“你要如何去得?”绿翘站门口对着跑远的人问。
“我自己骑马!”林静宜不回头大声回答。
绿翘着实不放心,林静宜看着心情不好又没有单独出过门,她转头就去找欢喜。
且说李思冲早早去往绘娘家,在正厅坐了,客套寒暄一阵儿后,便问:“兄长,可有旁敲侧击问过绘娘的意思。”
“实不相瞒,刚让你嫂嫂去问,如若提前问,怕她惹出事端。”卢忠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心里有话也不会明讲,我们又怕揣测错了。不过,今日你来,一定要有个说法再走,来,先喝茶。”
“卫王前日里还遣人来要我出五万钱助军,他这个左卫大将军当的不容易啊。”卢忠边抿茶边说,也不抬头看李思冲。
“有这等事?”卢忠的祖辈曾在朝为官,到了他和绘娘这一辈其转为操纵贸易,甚至借着在地方上的政治实力,垄断朝廷的某些物质供应,其经济力量之雄厚与政治力量之升达的确不容小觑。这些富比王者的商贾又利用向地方和军队资助大量财物来巩固既得利益,恐怕这也是卫王一直催促自己提亲的原因。李思冲有些分神。
“哈,你不知?那就不说了。这本是互惠的事情,我让人多送了二万钱去,如果还有缺口,可转告卫王,只消差人来取。”他不动声色地又喝一口茶。
“我定将兄长此言转告卫王。”
两人正要再转回到提亲的事情上,忽听厅外有人大声叫喊,嗓音尖利并急切焦灼:“不好啦,快去劝绘娘。”声音毕,方见这家夫人手倚着门站定喘气,“快去,快去。”
屋内所有人都提脚疾步,因宅第面积广阔,甬道繁复,等奔至绘娘所居别院门前处,已见有浓烟穿天,且听“救火”之声吵杂。等进了门,二层阁楼前,一女子满头满脸粪便污物,左手银烛,右手金柄小剪刀,目若呆鸡般站着,她身后三五侍女、男僮手持容器来回进出救火。除去李思冲并后来赶到的卢忠夫妇,一干人等立即加入救火队伍。
绘娘见自己想见的人都来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叩首,言:“哥哥、嫂嫂,绘娘我十八岁丧夫,二位如父、母般心疼于我,接我回来居住,如今,已经养我三年有余,期间,我不曾为哥哥、嫂嫂贡献一砖、一瓦、一粒米、一滴水,反而由着性子和父兄争吵、怄气。这里,绘娘我第一拜,表示万分歉意。
二叩首,言:“哥哥、嫂嫂,绘娘丈夫早逝,我年纪尚轻,父兄虽知我士族之家的寡女应坚守贞节,以为明志,但为了我的终身幸福,不惜抛弃祖宗礼法名教,置家族门风于不顾,包办我再婚之事。再者,因我为了清心寡欲、坚守贞洁而信奉佛法,父兄为此向寺院奉献巨额香火钱。绘娘我第二拜,表示万分感激。”
三叩首,言:“《仪礼》教诲女子应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因我无能,膝下未有一子,所以必将苦节、霜雪坚守到底,不留一字把柄于邻里,我今已覆人畜污物于身,除了佛主慈悲,恐再无一人愿见我容貌,愿闻我味道。万望不要再提嫁娶之事。”
李思冲知道她这第三拜是向着自己的,可谓谢他不娶之恩!她竟然连名字都不叫一个,称呼也不愿提一句,如此彻底地拒绝,如此极端地自贱,让李思冲既尴尬无助又痛彻心扉。
冬天,自有它冰冻的道理,如果不入骨三分,就不会让人记住寒冷的定义。
这一刻,李思冲意识到了自己是多么鲁莽和残忍,自己以政治筹码为借口粉饰着自己的不得已,弃两个女人的终身于脚下。
“静儿说得对,这对你真是天大的不公平。”李思冲缓缓开口,慢慢移步向前。
“站住!”绘娘用尽全身的力气喝止。她举起剪刀,刀尖抵住自己的脖颈,用力之猛,雪白的肌肤上立刻串珠鲜血淌下。
“天啊,天啊。快去请大夫来!”卢忠夫妇惊魂大叫,后退几步。“绘娘啊,绘娘,为兄的求你啦,你先放下剪刀,放下剪刀,什么都可以商量。”
“哥哥、嫂嫂且去,我单独有话与他两句。”绘娘向卢忠二人请求。
“也罢,也罢,我们外面候着,外面候着。”二人皆看了一眼李思冲,转身离开。
因其满面污垢,不知晓是否有泪洒下,但绘娘此刻的声音微颤沙哑,“李郎,我在姐姐不曾嫁你时,就想着有一天能做你的新娘。”绘娘拿剪刀的手放下,站起身。
“但我当时年纪太小,父亲大人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我,因姐姐于你年龄相差无几,你的轿子只能接走她。”绘娘不进反退。
“后我因听从家中安排嫁于旁人,那时,我心里本已无任何念头,但不想我夫君早亡,姐姐也因病撒手人寰。本想能鼓起勇气,让自己再走一步,可是我等了自己二年有余,还是不能干干静静、无牵去挂地靠近你,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的声音哽咽,但她坚持说完。
“我以后会出家为尼,日日木鱼相守,夜夜孤灯相伴。如果真有来世,我愿是你成人后第一个见的女人。好好珍惜你身边的人。不要像我一样终身遗憾,我不恨你,千万别觉得亏欠,你没有逼迫我什么,这就是我的宿命,我的宿命。”绘娘散开自己的发髻,拿起剪刀就要剪,李思冲忙上前想阻止。
“不要走过来!一步都不要!”她吼叫,转身像个幽灵一样缓步上楼去。
“是,是,是......”李思冲心神俱散,恍惚踉跄着回头走人。他也不打招呼,也不去牵马,就这样一直朝外走,随来的家奴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向卢忠拜过,远远地跟着。
李思冲觉得周围热闹的街市仿佛虚幻世界,他就这样向前走着,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个人从后面拉他的手臂,又晃动他的肩膀,跟他说静儿什么事,他才忽地惊醒,发觉对面站立的是欢喜,他口中直问:“将军,可曾见到静儿?!”
“静儿,怎么啦?”李思冲忙问。
“绿翘说她听说你来卢府,也骑马追来,说要交还什么香囊,可我刚从卢府打听回来,她并未到过那里啊。”欢喜有些着急,“虽说她从未一个人出过门,但路程不远,早也应该到了,将军没有和她碰面吗?”
李思冲没有回话,只是慌乱地找马,夺过欢喜的马,翻身上去,“驾!”朝着家里急速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