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第九十七章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二）（1 / 1）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朕又没说让你行此大礼。”
“您是皇帝，奴婢只是一介宫女。宫女向皇帝行礼，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低垂着眼帘，恭敬地说。
“你……你可以不用遵守这种繁文缛节。”四阿哥皱了皱眉头，“朕知道你不喜欢这些规矩，你也不必当朕是皇帝，还是像以往一样即可。”
我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感叹着十二阿哥的神机妙算，一边摇了摇头：“皇上，您自称朕，奴婢如何不把您当做皇上？今时不同往日，皇上，这点分寸，奴婢还是应该有的。”
他怔了怔，却没有再强求我，而是又坐回书桌后面，叹了口气：“你这话说的，跟十三弟几乎一模一样。自从坐上这个位子，朕身边就越来越冷清。十三弟前几年受了不少苦，朕想着补偿他，他不要。你生性自由，朕不想用这些规矩束缚你，你也不要。”
我沉默着不语，这种话，我是不该接口的吧？而且他今天叫我来，是什么目的？总不能真的要跟我唠家常吧？
不过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看清他的样子。穿上了龙袍，四阿哥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他身上本就有些帝王之气，而这身明黄的衣服，更是衬托了他的威严和尊贵。
真的与曾经不同了，看见他的眼睛我就明白，他的心里已经不会再出现任何的动摇。他如今的名字叫做雍正，而那个曾经为我动心，嫉妒他的弟弟，犹豫着应该何去何从的四阿哥，已经消失在历史之中了。
我在心底叹气，却并不觉得伤感。
这是历史的必然吧，也就只有这样足够狠心，足够决绝的人，才有资格，争得到那把龙椅。
四阿哥看我不接口，顿了顿，就转移了话题：“朕今日叫你来，主要是为一件事。你原先在乾清宫，也是在书房当差的，各项事宜都熟悉。朕身边一直没个信得过的人，不如你接着到书房来，伺候朕的笔墨吧？”
我心底一惊，他这是唱的哪出戏？
我赶紧婉言拒绝：“皇上，奴婢如今身子不太好，您也知道，一年到头，真正能当值的日子不多，在您身边久了，又恐怕会过了病气。还请皇上三思。”
“朕不需要你日日过来，你就在宫里养病，朕会派给你最好的太医。朕也会封你做女官，工钱照旧给你，天气暖和一些的时候，再过来书房就行了。”他却不肯“三思”，一下子就否决了我的提议。
我看他心思这么坚决，想来软的方法不行，还是得搬出康熙来：“皇上，实不相瞒，先皇已经下了旨意，让奴婢去十二阿哥处静心疗养，直至病愈。然而奴婢如今身体未愈，实在不忍辜负先皇一片苦心，还望皇上恩准，准许奴婢依旧在王府中养病。”
听了我的话，四阿哥沉默了。我也不说话，房间里一时寂静得骇人。但或许是由于出门前十二阿哥对我说的话，现在我的心里，竟是分外平静。
过了半晌，四阿哥终于开口问我：“罢了，你不愿意到皇宫里来，朕可以理解，朕不再强求你了。你跟十三弟的事，这么多年过去，朕也一直看在眼里。现在朕能够做主，让你到十三弟的府里，你可愿意？”
“皇上……”我赶忙摇了摇头，“奴婢不愿在宫里当值，不为别的，实在是奴婢的身体不能胜任。奴婢也并没有想去十三阿哥的王府里，现在在十二阿哥那儿住着，就已经挺好的了。”
“你怎么还是推三阻四的？朕想成全你们，还不好吗？朕给你想好的去处，你一个也不愿意去。”我几次三番地拒绝他，四阿哥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脸色也有些阴暗，眼见着是要发怒了，“朕的皇宫不好吗？怡亲王府不好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脾气还是不怎么好啊。十二阿哥说，我怎么想的，就怎么去说。那就这样吧。
于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跪在地上，向四阿哥叩首：“皇上，请恕奴婢斗胆，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康熙四十三年，在偏殿里，你们五个阿哥都在场，奴婢那时说过的话？”
顿了顿，我又缓缓开口，郑重地重复着当日的请求，“我万琉哈凝若，向皇上求这一生的自由安宁。我不要荣华富贵，不要地位恩宠，我只求能够平安、无忧、宁静地过完这一生。求皇上成全。”
四阿哥仿佛陷入了回忆，他静静看了我半晌：“即使不在皇宫，去十三弟的府里，也不能得到你想要的安宁吗？”
“皇上，奴婢不说，您心里也是明白的。”我依然跪伏在地上，语气却有微微的苦涩，“十三阿哥是您至亲的兄弟，他又如何，能做得了局外之人？”
我说完这句话，屋子里再次陷入了寂静。四阿哥似乎在沉思，我心里其实拿不准他的想法，但是不知为何，竟没有丝毫的恐惧，仿佛知道他一定不会责罚我。我这才发觉，十二阿哥的话真的是一注定心剂，我不知何时起，已经这样地信任他。
不知过了多久，四阿哥终于又再度开口：“你起来吧，你既然这么希望，那么朕成全你。”
“奴婢叩谢皇上恩典。”我最后磕了个头，从地上站起来，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朕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再跟你说了。你在这里等等，一会儿有人来送你回去。”他站了起来。
“是，皇上。”我应道，然后就垂手站到了一边。
四阿哥叫太监进来替他更衣，穿戴完毕之后，他又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踏出了屋子。
“奴婢恭送皇上。”我行礼，待他走远了，才终于直起腰来。好久没有对他人如此有板有眼地行礼了，我这浑身的筋骨，还真是有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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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没有别人了，我也放松下来，开始四下打量。这间屋子里的装潢布局，和我在宫里的时候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动，只是把几件陈设换成了更加精美的，好能衬托出皇帝寝宫应有的华贵。
我走到书架旁边，随意拿起书来翻看，时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那张小榻还在原处，我曾经坐过的椅子也保持着原样，炉火正在燃烧着，仿佛是那场大雪中明亮的温暖。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周遭的一切也早已天翻地覆，可是这间屋子，却依然是曾经的模样。
仿佛有一个小姑娘正蜷在椅子里看书，年轻的男子也安静地坐在榻上。那时她的心里还没有那么多纠缠的喜欢和心痛，他也还没有为了野心抛弃掉柔软的情感。窗外的雪花好似精灵的低语，一切都是快乐而又安宁。
忽然间，殿门被人推了开来。
一阵冷气袭进这间屋子，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
这世界的一切都在变，我也不会例外。我早就知道历史的必然，在这里触景生情，沉浸于所谓的曾经，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四阿哥，就算我们也曾共度过一小段安详的时光，他也从来不是我心底的那个人，我也永远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我回过身，看见进来的人，笑了笑：“你是来找皇上的？他现在出去了。”
“我是来找你的，小若。”十三阿哥望着我，眉眼间的微笑，仿佛冬季里明媚的日光，“皇上吩咐我来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