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六十一章 人间沧海朝朝变，莫遣佳期更后期（一）（1 / 1）





所以有一天我从康熙那儿出来，没有回去自己的帐子，而是直接去了十四阿哥的营帐。

帐子里面亮着灯，但是天还没黑，我也看不出什么人影。我到了近前，请守门的太监代我传话，就说是凝若求见十四阿哥。

那个太监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十四阿哥推说有事，不让我进去。

我也没在意，既然早已猜到十四阿哥会拒绝见我，我就不怕在这儿跟他耗着。于是我塞给那个太监一小块银子，请他再代我转述一句话：“十四，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这儿等着。早晚你要踏出那个门来。”

十四阿哥再没有别的表示，我也不再催促，继续等在大门外。十三阿哥之前跟我说过，今天他不能来找我，因此我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处理十四阿哥的事情。

我不信，十四阿哥真的会把我晾在门外，一整夜也不肯见我。

不过，实在有些无聊，我一边等着，一边下意识地观察起来周围来来去去的人。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大家都是低着头，匆匆忙忙地走过，只有我这样不合规矩。虽然我现在算是康熙身边的大红人，没有几个人敢故意为难我，但规矩本分，总是没有错处。想了想，我默默叹口气，就也安静站好，不再左顾右盼。

但是……十四阿哥还真是沉得住气啊，好歹我们也是童年玩伴，他怎么好意思就这么晾着我？太阳渐渐落山了，天空从浅蓝，转变为金黄，又渐渐变成了深蓝色。远处的帐子都已经看不清晰了，昏暗的天色已经和昏暗的草原融为了一体，十四阿哥帐子里的灯，也被这夜色衬托得愈发明亮——但是，他仍然没有要见我的意思。

这个时候，我忽然有些怀念起九阿哥在身边的日子来。如果他在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进去，把十四阿哥拖出来了？或者，如果十阿哥这次跟来了也好啊，他总能来来回回，多帮我做几遍说客吧？

天色已经彻底变黑了，四野一片浓郁墨色，只有远近闪烁着的灯光，仿佛是暗夜里的星辰，与晴朗的夜空遥遥呼应。给十四阿哥送晚膳的人进去了，不多时，又拿着食盒出来，离开了。我忽然觉得，我可能犯了个错，我可能是低估了十四阿哥狠心的程度了，他说不定已经不在乎我会怎样了。他既然已经能狠得下心，去害他的兄弟，又为什么狠不下心对我置之不理？

我站得腰酸背疼，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气温逐渐降低，我身上的衣服显得愈发单薄，霜气和风打在身上，冷飕飕的。这等人，果然不是个轻省的活，又饿又累不说，还有感冒的风险。我的心里也渐渐动摇了，我是不是应该放弃了？我是不是还是应该去问十三阿哥，或者，不再去探求这个真相？

然而，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却忽然有人打断了我的思路：“凝若姑娘，十四爷说，叫您进去。”

我怔了一下，以为自己等得太累，出现了幻听。我看着面前这个恭敬地传话的太监，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这场赌博，是我赢了。

我抬起了僵硬的脚，由太监领着，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十四阿哥正站在远处的桌子前，望向门口。灯光太暗，我不太看得清他此刻的表情。

“十四爷，凝若姑娘到了。”太监弯着腰，对十四阿哥打千。

他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允许进来。”

“喳。”太监又行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我的目光随着太监消失，门帘合上，屋子里就剩了我跟十四阿哥两个人，我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在一旁找了张椅子就坐下了，一边嚷嚷：“哎，可算是能坐着了，这一整天都在站着，累死我了。”

十四阿哥仍然远远地站着，不说话，也不走近。

我无奈地看他：“咱俩得有多少年没正经说过话了？今天好不容易见个面，你还要这样？”顿了顿，我又抱怨，“你看我这么累，好歹也该表示一下慰问吧？”

十四阿哥这才开口，语气似有忧伤：“既然那么累，为什么不走？”

“说实话，你要是再晚一刻钟叫我进来，我说不定就走了。”我笑着调侃他，“可见你定力还是不够。”

“我是定力不够。”十四阿哥叹了口气，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想着你在外面受着累，挨着冻，忍着饿，我就什么也做不下去。时间越久，我就越烦躁，想着你为什么还不走。”

“那你还不赶紧让我进来，我也好少受些罪。”我白了他一眼，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一跳。

“我……”他却语塞了。

“哎，算啦。你这里还有吃的没？我真的很饿很饿。”我一边说着，一边四下环视起来。

“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再叫人给你拿些饭菜来吧。”他又叹了口气，起身到帐外，嘱咐了太监几句。

回到帐子，他又坐得离我远远的。我皱着眉头，越想越别扭。这里统共就我们两个人，为什么还要隔着大半个屋子说话？这么想着，我就起身，跑到十四阿哥对面的椅子边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十四阿哥似乎被吓了一跳，也似乎不太习惯，他似乎想要站起来，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动。

“还是这样好，说话还省力些。”我假装没有意识到他的举动，笑着说。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十四阿哥开口问我，但是他似乎依然不敢看我的眼睛。不仅如此，他的语气也变得陌生又疏远了起来。他还是想躲开我吗？

“事情肯定是有的，不过，我首先要说的是，你实在不必这么躲着我吧？”我有点不开心。

我当他是朋友，就算某些回应，我不能给他，但是他也没必要这么绝情吧？“如果说，原先，你害怕德妃娘娘会对我不利，现在你还需要顾忌谁？皇上都不怎么管我了，他也说了会让我一直留在乾清宫。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跟我见面？你还在躲着什么？你还在怕什么？”

我一连串的发问，让十四阿哥愣了好久。然后他苦笑着，依然是满眼的悲伤：“小若，我欠你太多了。”

我怔了怔，原来还是因为这样。即使不怪他，但我依然被他的事连累了好几次。

我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是非曲直，我也分得清。那些事情，都不是出自你的本意，所以，我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你就别再在意它们了，嗯？”

十四阿哥还是摇头，苦笑道：“你不怪我，我却在怪我自己。小若，如果没有我的话……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劝？我可没听说过，历史上的十四阿哥，是这么死脑筋的一个人。不过，看他亲哥哥那认死理的模样，他也差不了太多吧。

我叹了口气：“那好，十四，就算是这样，你欠了我，但是，我也欠了你。我也让你伤心了，我也还不了你。所以，这些事情，之前的事情，就算是看在曾经咱俩还算玩得来的份上，就都一笔勾销了，好不好？”

我已经说得如此恳切。七八年前的情分，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什么欠不欠的，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曾挂心。只是两个人，从熟悉变成陌路，实在是令人心痛。

十四阿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的眉头紧皱起来，又渐渐舒展。不知过了多久，他闭了闭双眼，向后靠在椅子里，语气中竟带了一些疲倦：“小若，我知道你今天来找我，是想问什么。”

“什——什么？”我实在是猝不及防，他这思维转换得也太快了吧？上一件事，不是还没有说完吗？而且……他怎么会知道？

于是我托着腮帮子，把头撑在桌子上，撇了撇嘴，不服气道：“你怎么就知道了？我就不能是因为想跟你聊会儿天，才会来找你的吗？”

十四阿哥笑了，但那笑容里，是满满的苦涩和自嘲，而他的眼神竟有一丝决绝。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就开口，望着我，缓缓地，但是异常清晰地说：“那件事，的确是我谋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