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四十二章 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1 / 1）
几日后得了空，我又去了趟偏殿，我的木炭，反正也用不完，不如给琪瑛她们一些，也算是避免浪费。到了偏殿，院子里没有人，我便直接向屋内走去。
踏进门，我还没来得及叫琪瑛的名字，就看见正坐着喝茶的五阿哥和十二阿哥。
“呃……”我怔了怔，把大大咧咧迈出去的左腿收回来，小步走了进去。
他们二人自是早就看见了我，见了我的动作，十二阿哥的嘴角有着压抑的笑意。
算了，一会儿再找他算账。我腹诽着，仍是先行了礼：“两位阿哥吉祥。”
“你怎么会来这里？”十二阿哥问我，语气中仍是带着笑意。
“嗯……我来找琪瑛和玉晴，这里的宫女。前几日领了木炭，想着反正用不完，就给她们拿来一些。”我还算是毕恭毕敬地回答他。五阿哥还在呢，我不能太没规矩。
“倒是个重感情的。”五阿哥却在旁边接话。
我有些没料到，五阿哥这是夸我呢？我连忙对他福了福身子：“五阿哥谬赞了，反正原来就是相熟的姐妹，况且也的确用不完，所以……”
“你不用对我如此多礼，像你平时那样就好了，你去吧。”五阿哥温和地笑笑，我也笑了笑，既然他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拒绝他的好意了，就直接绕到里间。
我进了屋，琪瑛便走过来迎我：“凝若，你怎么今日会来？可是有事？”
我四下看了看，玉晴不在，倒还有另一个宫女，我不认识，应该是在我和月珊离开偏殿之后调过来的。
见我进来，她便过来给我见了礼，近处看她，模样倒也端庄清秀，年纪似乎不是很大。我没什么可跟她说的，行了礼之后，她便接着去干自己的活了。虽说我们名义上是同级，但实际上我的地位，算是比她高出不少，年纪应该也要比她大几岁，她来给我行礼，也在情理之中。
“你在找玉晴？她今天不当值，有事找她？”琪瑛见我四下张望，便笑着问我。
“没事，她不在就算了，找你们两个谁都是一样的。”我递给她手里的木炭，“这是木炭，我用不了，拿来给你们一些。”
琪瑛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我手里的木炭：“没问题吧？你不会冷吧？”
“都说了是我用不了，才拿来给你们的，放心吧。”我笑道，“玉晴的身子是咱们几个里最不好的，多生些炭火，也好让她少得些风寒。”
“那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琪瑛这才笑着把木炭放好。
“今天有两个阿哥在，我也不方便一直在这儿待着，这就走了，要是有机会，再过来找你们。”送到了木炭，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便准备告辞。
“嗯，天气渐冷，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身体。”有其他人在，琪瑛也不好留我，“我就不出去送你了，有空了别忘了过来。”
我点点头，就从里间出来，五阿哥和十二阿哥仍在，我便也向他们俩告辞：“两位阿哥，那我告辞了。”
“哎，等等，我正巧有话跟你说。”十二阿哥阻止了我。他还有事？也是，仔细一算，我们也有很久没有见面了，估计在今天之前，他又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十二弟。”听到十二阿哥的话，五阿哥起身，“以免我在这里，你们说话也放不开。”
“哎，五哥，还是您最了解我。”十二阿哥也站起来，送五阿哥出去。
“啊，那个，五阿哥，请等一下。”眼见着他要出门了，我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怎么？有什么事？”闻言，两人一起回头看我。
“之前宜妃娘娘的事，还一直没有向您道谢，五阿哥，凝若在此谢过了。”我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我是从心底里感谢五阿哥的，要不是因为他，那个时候的事情会变得如何，我实在是不敢想。
“额娘？”五阿哥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才微笑道，“原来是为了那件事，你不提，我都忘了。不必挂怀，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摇摇头，不以为然：“过去的事是过去的事，但感谢总是要的。我也没什么谢礼，您别介意就是了。”
“没事，举手之劳罢了，你真正该谢的，也不是我。”五阿哥仍是笑得温润儒雅，扶我起来，“不用客气，你既是十二弟的亲戚，也算是自己人了，见了我，大可不必如此拘礼。”
“嗯，我知道了。”我也没推辞，就着他的动作站直身子。五阿哥的性子实在是一团和气，我没规矩些，想来他也不会介意吧。
“那我就走了。”五阿哥对着我和十二阿哥点了点头，就自己走了。
五阿哥走得远了，十二阿哥就开始奚落我：“你怎么忽然对五哥态度那么好？原先也不是没见过，你那时没规矩得很，怎么许久不见，你倒变了性子？”
“原先？什么时候的事？”我侧头看他。
“你忘了？你刚调去书房不久的事。”他皱着眉。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半点印象：“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就忘了吧。还说我呢，倒是你，一阵子不见，怎么你说话怪里怪气的？”
“我怎么就怪里怪气了？”十二阿哥抗议。
我笑了：“你啊，当久了阿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你不是还有话说吗？什么事？”
“我不有模有样的，也不行啊。”十二阿哥又瞪了我一眼，抬头看了看远处，“再等等。”
“啊？再等等？不是你说有事的吗？你要等谁？”我一连串地发问，他想说什么？难道还另有玄机不成？
“你怎么那么着急？再等一下就是了。”
“行，那我看看你能不能等来一个从天而降的金元宝还是美人鱼。”我往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一坐，看他究竟在搞什么花样。
十二阿哥回头看着我，无奈地叹气：“什么乱七八糟的，算了算了，起来吧，我送你回去，咱们路上说。”
“我才刚坐下，你就叫我起来，你绝对是故意针对我。”我抱怨着，却还是跟着他一前一后地从偏殿里出去。其实玩笑归玩笑，我知道十二阿哥做事严谨，他先是避开了五阿哥，现在又避开了琪瑛她们，或许，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的吧。
走出偏殿，十二阿哥放慢脚步让我跟上，我便与他并排前行。
树木仿佛已经承担不住满枝黄叶的重量，叶子零零落落地飘散下来，点缀着这秋高气爽的时节。气温逐日降低，待得久了，觉得秋风也有些生硬起来。
“喂，还真是不容易，你竟然主动提出送我回去。”我把手揣进袖子里，先开了口，笑着调侃他，“你不一直说要避嫌么？”
十二阿哥看了我一眼，眼神却是有些古怪：“现在，已经用不着避嫌了。”
“啊？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的意思。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是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么？”他显得愈加无奈，还有些微微的愤怒，“你和十三弟的事情，现在已是人尽皆知了！”
或许是因为激动和愤怒，十二阿哥微微抬高了声调。我听了也愣住了。人尽皆知？怎么会？
“不是吧？真的？”我有些不甘心地问他，“可是，皇上什么也没有说过，也没有任何表示。别的人，只有十四跟我提起过，四阿哥应该也知道。但是……不至于到人尽皆知的程度吧？”
“唉，苏晓啊苏晓，还是我应该叫你凝若？就算你不是从小长在深宫，但也不至于这么傻吧？”十二阿哥的语气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幸亏你走了狗屎运，有人罩着，有人护着，要不你这条小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我听了也有些生气，他能不能不要这么拐弯抹角？我停住脚步，严肃地看着他：“十二，不要跟我开玩笑，究竟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你究竟想说什么？”
见了我的神色，十二阿哥怔了怔，继而却笑了：“走吧，边走边说。”
他抬脚便向前走去，我也只好跟上他。十二阿哥又叹了口气：“皇阿玛那么精明，怕是早就知道了。他没有表示，我却也说不好是什么原因，大概是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理，或者，只是想再观察一阵。说来，也是令人费解，皇阿玛对你始终恩宠有加，这个原因，我也一直没有想通。”
我没有回答他，他轻轻哂笑了一下：“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别说是皇阿玛，就是各位娘娘，阿哥，怕是没有几个不知道你的。额娘前一阵子，还旁敲侧击地提起你的事，只是被我搪塞过去了。这宫里耳目众多，你的一言一行，又有多少能逃得过去？”
我听得心里一惊，怪不得十二阿哥不肯在偏殿里谈及此事，怪不得四阿哥从来只跟我“偶遇”。我还是有些担心：“既然如此，你现在说这些，岂不是很危险？岂不是也会被人听了去？”
“现在想起来担心了？”十二阿哥笑了笑，“我也不是一个光杆司令，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我都早就做好防范了。等你提醒，不是要等着追悔莫及？”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这家伙，是在秀优越性吗？快接着说正事。”
“真要说还不知道的，估计也就是十哥了吧？不过应该也快了。”十二阿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回来也有些日子了，九哥一次也没去找过你吧？”
我怔了怔，这皇宫真是人人都有厉害的耳目，他怎么连这都知道？
我有些不确定地问他：“的确是，怎么？九阿哥是不是有事在忙……”
“你真觉得，我九哥会因为有事忙着，而不去找你？”十二阿哥打断了我。
是啊，是啊，如果说九阿哥是因为忙着做事，而没有时间来找我，那我一定是在自欺欺人。别说十二阿哥了，我自己都不会相信。
所以……他始终不来，是因为我，和十三吗？
我沉默不语，十二阿哥又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你和十三弟在塞外，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不过，你终于决定了是吗？”
“我……我没办法，当时的情况，我忍不住……我是真的很喜欢十三，我，我不想让他再难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即使我爱着十三阿哥，为什么即使我已经对十三阿哥表明了心意，我却还是会觉得心痛？会为了九阿哥的心痛而心痛？
十二阿哥静静注视着我的眼睛，仿佛一直看穿了我的心底。我忽然便觉得一阵没来由的心虚，竟不敢再看他，转开眼，定了定心神：“嗯，我决定了，以后的事情会怎样，我也不想考虑太多。现在能这样跟十三在一起，就很好了。其他的事……可以的话，就都随缘吧。”
“好，不管怎样，你决定了，不再后悔就好。”十二阿哥微笑，“那么，你打算去十三弟府上吗？”
“没有，完全没有。”我坚决地摇头，以免他会错了意，跟四阿哥一样，想着要帮无谓的忙，“我还是不能接受一个男人三妻四妾，更况且，月珊是十三福晋啊，共事一夫？反正我是怎么都不愿意的。还能如何呢？皇上的态度也不明确，不是吗？十二，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干什么傻事。”
“我干傻事？你真是……不过，我也早猜到了，三妻四妾啊……对于你来说，还真是不好接受。”十二阿哥仿佛早有预料，一点儿惊讶的神色都没有。
“我记得以前就跟你说过同样的话，十二，现在我的想法也还是一样的。”我语气肯定，这同时也是在坚定我自己的信念，“等到二十五岁，出宫，去游历山河美景，让这一生过得自由安宁。唯一的不同，只是我心底喜欢着一个人，但是，这并不会阻碍我的脚步。”
顿了顿，我望着他微笑，“别忘了，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不是那些以夫为天的女人，不仅如此，就连爱情，都远远不是我生命的全部。可能我终是更爱自己，所以，这样就够了，我会努力为了自己活着，不用为我担心。”
我看见十二阿哥的神色渐渐变了，许久，他才微微苦笑：“苏晓，刚才，我竟是如此地钦佩你。”
我却也苦笑：“你别看我说得好听，道理都明白，却不一定做得到。我总是矛盾得很，明明渴望着自由安宁，却还是会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悲伤、心痛，却还是有着太多放不下的牵绊……”
“已经很好了，苏晓，能够看得清自己，本就是世间最难的事情了。”十二阿哥笑着鼓励我，“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就好，不管是什么决定，我都会一直支持你。”
我忍不住叹息：“多谢你，十二，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就算不能马上做到，能够近一些，也好。”
他看着我，我们沉默了半晌，他却轻轻开口，丢给我一个重磅炸弹：“既然你已有如此决心，我也能告诉你这个消息了。十三弟妹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应该是你们临走前的事情。”
我却不由得住了脚：“我怎么一直不知道？”
“大概，是十三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开口吧。”十二阿哥目光深邃。
我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十三阿哥真的去做了，就像他曾经给我的承诺。是啊，这不是我希望的吗？这不明明是我三番五次的要求吗？我为什么还要觉得失落？
即使我早就知道，最后一定会走向这个结局，即使我才刚刚夸下海口，说这样就够了。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知道我最爱的人，从此以后便会彻底属于另一个女人，就算这一切都是我在推波助澜，我却还是难过。
“现在，你心里的想法有什么变化了吗？”十二阿哥轻叹了一声，又问我。
我怔了一下，十二阿哥的声音让我恢复了一些理智。我又抬脚接着往前走：“没有，什么也不会改变。我知道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没道理放不下。就是过些日子，我可要想法备些好礼才是。”
“你能这么想，就好。”他轻轻叹息，也跟我一起向前走去。
说话的功夫，我们已经走到了我的院子门口。十二阿哥停下了脚步：“我就不进去了，以前的事情没办法了，十三弟的事，皇上怎么想，也只能先静观其变。只是以后，你言行举止都要谨慎些，留点儿心。若是有事，叫人传信给我。”
“我知道啦，不会有事的。”我安慰地对他笑。
他的眉色间，似乎依然有着隐隐的担心，我仍笑着说：“我会照顾好自己，有事的话，也会找你帮忙，放心吧。”
十二阿哥这才点点头：“那我走了，再见。”他的眼中仍然有着担忧之色，不过，他终是什么也没说，浅青色的袍子渐渐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回到屋子，我却在心里叹息。是啊，想得明白，却不一定都能做到。我的心里，仍是有数不清的结，密密麻麻，纠缠得我疼痛难抑。然而，这一切，依然只有等待时间安静地消弭吧？
再多的疼痛，再深的感情，再浓的悲伤，是不是，也终究抵不过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