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十六章 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1 / 1)
我的主要业余活动,又变成了看书。康熙出去西巡了之后,乾清宫的活就更少了,我就有更多的时间窝在养心殿。
一开始,我大多数时侯就是拿张纸,拿个垫子,铺在地上,然后坐在上面靠着墙看。后来天气冷了,我就蜷在椅子里看。四阿哥基本上总是在的,不过我们两个把别人当空气的本事,都越来越炉火纯青,所以他在和不在,也没什么分别。
某一天,我看累了,从椅子上下来活动活动身子,蜷在椅子里看书不太舒服,可端正地坐着看更难受,要是有两张小榻就好了。
“你到榻上来吧。”忽然间四阿哥的声音响起,把我吓了一跳。我和他虽然常常见面,但好像说过的话总共也没十句。
我疑惑地转向他,他正在低头看书。我不禁怀疑刚才那句话,是不是我的幻听。
“怎么?”他见我没声音,终于抬起头来看我,又重复道,“你在椅子上坐得不难受吗?”
原来不是我的幻听啊,可是,要是让我跟他一起坐在榻上,我还是宁愿选择这个不舒服的椅子。
我摇头:“我没事,四阿哥,你不用理会我。”
我看见四阿哥的脸色分明地黑了黑,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就继续看书了。
我暗笑了一下,走到窗边。快入冬了,天气渐渐寒冷了起来,养心殿也燃起了火炉。我就这么静静望着窗外,将我的思绪放空。不知过了多久,我回过头,惊讶地发现四阿哥正看着我。
见我回头,四阿哥怔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书。
我纳闷地看了看四阿哥,就自己走回椅子上看书,不再去想。反正,我从一开始就不明白四阿哥的心思,现在也是一样而已。
可是后来,我越来越多次地发现,他经常在看我。我常常看到一半,活动着脖子抬头,就看见四阿哥的目光静静地望着我。可每次他发现我也在看他,就极其淡定地继续低头看书,一句话也没有。
我越来越纳闷,四阿哥究竟在琢磨什么?终于有一次,在他仍然淡定地转回了头之后,我忍不住开口了:“四阿哥,你究竟在看什么?”
“没什么。”四阿哥语气波澜不惊,我瞬间就抓狂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他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我可不能长时间受这种折磨啊!要杀要剐,也得给我个痛快啊!
可我对着他呲牙咧嘴了半天,他仿佛全然不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地看书。算了,没人斗得过这位雍正,反正我也没少块肉,愿意看就看吧。
我转头看向窗外,忽然发觉和平时有些不一样。我放下书跑到窗边,发现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竟飘飘扬扬地下起雪来。
“啊!你看,下雪了!”我开心地转头看四阿哥,这一转头,我就发现这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果然,四阿哥看着我,皱了皱眉头,淡淡道:“有什么奇怪,每年都会下。”
唉,跟他说浪漫,说大自然的美景,说打雪仗、堆雪人,根本就是鸡同鸭讲。我还是找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或是月珊她们玩雪吧。
于是我跟四阿哥行礼告别:“四阿哥,我先告辞了哦。”说完我就哼着小曲儿,欢快地跑进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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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乾清宫偏殿,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在,见我进来,十四阿哥起身问我:“小若,下雪了,你去哪儿了?”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拉着他的袖子:“哎哎,能不能打雪仗啊?”
“打雪仗?现在吗?还没有多少积雪,恐怕不行。”十四阿哥摇摇头。
我叹了口气:“那好吧,那我就等一等积雪吧。”
九阿哥却毫不留情地给我浇了盆冷水:“你以为这里是哪儿?这里是乾清宫,你还想打雪仗,不要命了?”
我一想,他说得也对,却还是不甘心地问:“现在皇上不在,也不行?”
“不行!”九阿哥斩钉截铁地说,“平时在屋里,你愿意怎么疯怎么疯,我们都能让这屋里的事,半句也传不到外面。但是,在外面人多眼杂,要是被有心人看见,谁也救不了你!”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开始听我要打雪仗,眼中还闪着雀跃的光,听九阿哥这么一说,便也点点头,十四阿哥也跟着劝我:“是啊,你要是想出去,咱们赏赏雪就好了,打雪仗就算了吧。”
十阿哥也说:“要不咱们四个打牌吧,好久都没一起打牌了。”
我也不好再坚持己见,让他们为我担心,便顺着十阿哥的话说:“不去外面了,太冷了,咱们还是拿了吃的喝的,坐在一个能看见外面雪景的地方,打牌下棋吧。”
几人都同意了,九阿哥去让人拿吃的喝的,我去拿玩的东西,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则去把桌子暖炉搬到窗边。虽然不能打雪仗,有些遗憾,但能这样在温暖的屋子里,有吃有喝,能说能笑的玩闹着,也就够了。
这样的时光,也许不会再有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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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仍是那个样,我不去理会他,他就看我看得越发坦然。这个四阿哥,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当然,我的脸皮也渐渐被他磨得很厚,他看我,我看书,或者是我瞪他,他看书,我们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变得更加诡异了。
我也不是没怀疑过,四阿哥会不会对我动了“别的心思”。可是看他那一脸平静淡漠,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神情,我又坚决地否定了我的猜想。
我踩着小梯子去拿书架上面的书,下层的书我都看得差不多了,上面的书,个头所限,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今天找来了梯子,可要好好看看。
我抱着一沓能看的书,从梯子上下来。不过,冬天嘛,人都穿得很厚,我怕冷,穿得尤其的厚,还有两节梯子没下,我脚下一个不稳,咚地就摔在了地上。屁股疼还是次要的,我觉得脚腕一阵火烧似的,这下惨了,不会骨折了吧?
四阿哥早在我摔下来的时候,就放下了书,从榻上站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找个支撑物站起来,他就已经走到了我身边,蹲下来扶着我,面带关切:“你怎么样?”
我拧着眉头看他,脚疼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四阿哥,我的脚腕很疼。”
他听了,皱了一下眉,一伸手,就把我横抱起来。
“四阿哥!你这是……”我一惊,连忙唤他。
“闭嘴。”他似乎有些不耐烦,我一呆,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四阿哥几个大步跨到小榻边上,轻轻地将我放在榻上,然后抬起头问我:“哪只脚?”
我一愣,但还是老实地回答:“右脚。”
“嗯。”他说着就开始动手脱我的鞋。
“四阿哥!”我又是一惊,下意识地脚就往后一缩,躲开他的手,但这一动,又疼得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泪眼朦胧。
四阿哥慌忙按住我的脚,语气中既有担心又有急切,责备我道:“你别乱动,我只是看看你伤得严不严重。”他这样的语气让我怔了怔,我没有再抵抗。
四阿哥见我不再有动作,便小心翼翼地脱下我的棉鞋,又轻轻脱下棉袜,仔细查看我的脚。半晌,他慢慢地呼了一口气:“没什么大事,只是扭伤,但也不能走路了,怕是要歇上十天半个月的。”
说完,他轻轻将我的脚放下,然后起身去翻找了一通,拿了两个瓶子过来:“这儿有些消肿的药,还能用,我先给你抹一些吧,等回去了,再叫太医。”
他是第一次如此温和地对我说话。我怔怔地看着他虽极力克制,却仍流露出紧张的侧脸,忽然意识到,我的某个猜想,好像成了真。
为什么?为什么?我和四阿哥的交集,也不过是他去偏殿找十三阿哥或十四阿哥时简短的见面,以及养心殿里,彼此跟对待空气没什么差别的相处,为什么?
我忽然觉得心里酸痛,我不是傻子,我是知道九阿哥和十三阿哥,还有八阿哥,对我都是有着特别的感情的。我只是装作不知,尽力地去避免某些事情的发生。唯一的感情,爱情,我早已不敢去轻易相信,我也不会,去凭空生出无端的奢望。
万琉哈,这个姓氏不会是任何一个福晋的姓氏,而世界上,又会有多少真正坚不可摧,能够抵御时间和空间的爱情?三妻四妾我也不能忍受,如果终究都是背叛,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
也许我只是自私,但是,我忘了以前从哪儿看到过这样的话:如果我注定会伤害一些人,那么我能做的,只有保护自己。
即使我仍然会心痛,因为我也爱过。我能够情同身受。
我的身子忍不住有些颤抖,四阿哥察觉到了,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很疼?”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早已不知要如何开口。
他竟然笑了笑,安慰我:“你不用担心,伤得不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说完他又继续给我抹药。我心中没来由地酸涩,我忽然在想,那些心痛,是为了他们,亦是为了我自己吧。
终于上完了药,他小心地给我穿好鞋袜,看着仍在发怔的我,皱了皱眉头:“你在想什么呢,你不能走路,我送你回去吧。”
他送我回去?他要怎么送我回去?他知道这会生出多少闲话事端来吗?我赶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四阿哥,你让小太监扶我回去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脚不方便,还是我送你回去吧。”四阿哥仍在坚持。
四爷啊,咱俩一起回去就更不方便了。难道你真的想让我被麻烦缠住吗?我心里着急,脚上又痛,眼泪就流了出来。是很不方便,但我现在宁愿脚断了,也不想再陷入另一个麻烦了。自由安宁,为什么我会离得越来越远呢?
“四阿哥,四爷,您就让我自己走吧。”我在泪影中看着他,他紧紧抿着嘴唇,脸色变得很不好,眼神也很阴沉。就在我以为他会发怒,会强制性地送我回去的时候,他却突然叹了气,背转了身子,叫门外的太监进来了。
“王守贵,你送凝若姑娘回她住处吧,她脚受了伤,你仔细着些。”四阿哥的声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般的平静,但他紧握的拳头,却依然出卖了他真正的心情。
“奴才遵命。”王公公恭敬地应着,伸出手让我搀扶。
我扶着他的手站起来,四阿哥仍不回头看我,我轻叹了一声,颔首道:“多谢四爷。”我没有拿书,让王公公扶着走了。
我没有再回头,这一切,就在这里停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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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我脚受了伤,正巧天气也冷了,我就把自己整个闷在了屋子里。
转天一早,四阿哥就遣人过来,给了我一堆伤药,还有一沓书。我翻了翻,正是昨天我找的那几本。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对我说:“四爷说了,都是上好的药,姑娘安心休养,书不急着还,要是看完了,或是想看其他的书,随便叫人去养心殿就行。”
我点点头,塞给他一小块碎银:“多谢你了。”
他却忙不迭地后退:“奴才不敢,这要是让四爷知道了,免不了一顿责罚。姑娘好生休息,奴才告退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离开,心下奇怪,不知道四阿哥都跟他说了什么,我也只是个奴才而已,他干嘛要对我这样恭敬?
可是……看着小太监送来的东西,我又开始叹气。我虽想要从此结束,可四阿哥显然不这么想,或许,这只是开始而已罢。
唉,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一瘸一拐地收拾好了东西,挪到椅子里看书,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情况还不算太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