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 勇气(1 / 1)
他背对着她站在整扇落地窗边,只留给她一个孤傲而冷漠的背影,玻璃窗映出他有着深邃轮廓的脸孔,在室外一片灯火阑珊的反衬下,变幻不定,右手猩红一点闪烁明灭,只是偶尔递到唇边,动作优雅而从容,那巨大的落地玻璃,映出一前一后两个身影,看起来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蒋柔下意识地朝他垂在身侧的左手看过去,那齐根而没的残缺是如此残忍地刺痛她双眼,一直刺入她心里,扯起生硬的疼痛,她似被催眠一般缓慢走向他,走得那样慢,仿佛每一步都有千钧之重,走到他身边,她两手颤抖着刚捧起他左手,他如触电般一把甩开她,声音仿若来自地狱般阴冷
“你干什么”
他连头也没有回,她一愣怔住,难过似潮水般涌起堵在她胸口,已经在心里演练了很多遍的话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隔了半晌,她声音艰涩地说
“我知道,一句道谢不足够,我…”
“行了”他语气粗暴地打断她,“我懂你的意思,你可以走了”
她怔杵在当场,无法动弹,他对她冷酷陌生之外的嫌恶才真正令她心里发寒,他在意的还是孩子,她坚定道:
“孩子…”
“你别跟我提孩子”他一声怒喝阻止她,吓了她一跳,他整个背部线条有刹那强抑的绷直,声音透着某种僵硬的隐忍
“马上滚出去,在我还没改主意前。”
他如此恨她,连面对她都不肯,浑身散发着寒意连空气也似乎被冻结,她强抑住波澜起伏的情绪,上前一步拉住他手臂
“霆,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
接下去的话她已没机会说出口,几乎在她碰上他身体的一刹,他猛地扔掉手中的烟,一把扼住她脖子把她按在落地窗上,她才看清他的表情,他整张脸铁青着近乎狰狞,黑眸闪烁着幽深骇人的光焰,看上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他恶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齿道
“我说了不想看见你,你听不懂是不是?”
他不断加重力气,他早就想这么做了,那些不眠不休的日夜,他曾经就那么坐在她床前,什么都不能做,DR吴告诉他,世上没有任何一家医院可以把一个简单的流产手术做到严重损伤一个女人子宫的地步,他完全听不进去。怨恨日渐一日地弥盖他对她的疼惜,他只记得她曾经说过的,她不要他的孩子。
那些日子他只是漠然看着她,不吃也不睡,看她在清醒与混沌间痛苦沉沦,即便她不断喊他的名字,他唯一想做的还是掐上她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能如此狠心,可是到最后,一种无力的悲哀逐渐把他吞没,像他早已覆水难收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爱情一样,连怨恨他也只能一个人默默吞下,于是在她真正清醒之前,他几乎落荒而逃,没想到却还是逃不过……
他不能再去想,不堪只是令人愈加疯狂,他一字一顿,几乎变成一种控诉
“从前我只是以为,你不过是一个对我无情的女人,我没想到你竟如此狠毒,你迫不及待从我身边逃开,你求我放过你,只不过原来,是想亲手杀死我的孩子,你在你口口声声信奉的上帝面前,冷眼看着孩子跟他父亲诀别,却不打算告诉我?!
这是你对我的报复吗?如果是,蒋柔,我告诉你,你实在太成功了,你千方百计要来见我,不就是想再挖开我的伤口,看看我有多痛苦多狼狈,是不是?”
他越说越愤怒,手上几乎用了全力,蒋柔只觉得空气全被抽出她身体,全部血液都奔涌到了头顶,让她头脑发昏,犹如踩在云朵上漂浮无依,好像马上就滑入毫无意识的窒息里…
他眼神倏然转暗,一松手放开了她,空气一时间全涌入心肺,她才贪婪地喘息几口,马上被激得剧烈咳嗽起来。
雷霆伸手扯了扯衬衫领口,似乎已经恢复平静,黑眸如一潭死水,扫了她一眼,冷冽地说
“你当初签下名字的时候有多坚决,就该知道现在的我有多绝望。”
他扔下这句话,似乎懒得再跟她说下去,转身准备离开,蒋柔喉咙还火辣辣痛着,一时说不出话,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放他离开,她一闪身迅捷地跑到他身后,从背后紧紧抱住他,整张脸贴进他后背,用尽全部力气仿佛想把自己揉进他身体里去,几乎力竭地喊道
“霆,我离开你,是想把孩子生下来,他们逼得我很紧,医生说如果我不能安心养胎,孩子就会流掉,他们不会允许我生下孩子,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没想到他们……”
他用力掰开她的手指,一节一寸,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缓缓回过身,用近乎悲怜的眼神看着她,只是冷漠道
“可你从来没有想过告诉我,不是吗?因为你宁可相信上帝,宁可相信江浩正,宁可相信南非能够让你平静,却从来没有信任过我。白纸黑字,你自己亲自签下的名字,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错就是错,你故意隐瞒带走我的骨肉就是错。”
“我想过告诉你的”她急迫而慌乱地向他解释,“我真的想过,但是我不知道我告诉你后会怎么样?我们之间会怎么样?我很害怕,而那时我看见你跟戴琳…”
“你住口”,他刚刚平息的怒火仿佛一瞬间被她点燃,眼神里盛满炽痛
“难道你以为,我的眼睛应该只能看得到你,我的脑袋只能想着你,我应该把我的心挖出来,然后看着你对它视而不见,最后踩在脚下践踏?蒋柔,你会不会太高估你自己了?”
她被他一顿抢白弄得完全乱了阵脚,她怎么就忘了,他一向是思维敏捷,逻辑缜密,她根本就从来没有胜算过,原本塞满胸腔的一堆话,完全找不到出口,她知道现在无论跟他说什么,没有证据,他都不会再相信…
她竟觉得有点累了,默默注视了他半晌,幽幽地开口,声音像从很远地方传过来
“那我问你,你既然早就知道我父亲的事,早就知道我为什么会待在你身边,为什么还放我走?既然你认定是我故意要杀死你的孩子,就该任我在南非死掉,为什么要带我回美国?为什么还要救我?”
他深邃的黑眸闪过一瞬动容又恢复平静,忽然朝她走近一步,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声音却依然不带一丝温度地反问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我跟你说过,用死亡逃避责任实在是太便宜的方法,你不想生下我的孩子,要付出代价的。”
“是吗?”她微微一笑,有抹视死如归的坚决,既然他被恨意蒙住了双眼,就让她用决心去融化他,她嘴角漾起暖如金阳的笑容,柔声说
“什么代价?霆,让我来告诉你,我的代价是什么。你知不知道‘韦博图山’的故事?”
他晶亮的眸底那么明显的一滞,她就猜,他一定知道。
她的声音和表情,温柔得像在哄着执拗不肯听话的小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告诉他
“‘中世纪的德国,巴伐利亚公爵沃尔夫被困在了他的温斯堡城中,城外是那支获胜的军队,是公爵的哥哥康纳德,也是他的敌人。公爵已经坚持了数月,他知道,他只能投降,尽管投降的条款是那么苛刻,但公爵知道,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把自己亲自交到死敌手上。
但温斯堡的女人们并没有放弃,她们给康纳德送去口信,要求许诺保证温斯堡的所有女人和儿童的安全,并且允许她们离开时,带走她们双手能够带走的所有东西。
她们的要求竟然被准许了,接着,城中的大门打开了,女人们走了出来,城堡外所有的人都对看到的一切大吃一惊……
每个女人的腰都弯得低低的,但她们手里拿着的,不是金子,也不是珠宝,而是紧紧背负着她们的丈夫,她们要救出她们的丈夫,不能让自己的丈夫受到那支获胜军队的报复…
康纳德深受感动,他最终答应那些可怜的女人,保证她们的丈夫拥有完全的安全和自由。’”
……
说到这里,她上前一步到男人跟前,以呼吸相闻的距离,
“霆,让温斯堡的女人们战胜敌人的不仅仅是勇气,是真爱帮她们战胜了一切。在Taormina你跟我说过,这一辈子,我的丈夫永远只会是你,我当你是认真的…
在来这里之前,我终于能毫无悔愧地向上帝坦诚,我选择那人是我永生的丈夫,从此他的喜怒哀怨,他的幸福或不幸,包括他的仁慈或罪恶,我都愿意背负,天堂或地狱,我都要跟他一起。
霆,这样的代价,带上这样勇气的一个我,你敢不敢要?”
……
“……”
时间…世界…他的思想…仿佛刹那间停止,停顿…
一向果决如他,竟完全不懂反应,在他还闪着迷思却倏然柔和下来的视线里,她的脸渐渐失去了焦距,她重重吻住他,仿佛她从来就是那么善于找到最合适的时机主动出击,将他依然愤怒而又徒劳的抵抗一时间全部挡住…
她湿润而柔软的小舌缠绵而又依恋着他的,而他嘴里一片冰冷僵硬,没有任何回应,她心中一凛,慢慢离开他的薄唇,哀怜地看着他,难道,她还是不能打动他么?
男人深若寒潭的黑眸此刻仿佛染上一层迷雾,隐隐跃动着一丝异样华彩,紧紧纠缠着她的双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沙哑着声音问: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真的决定要这么做?”
她轻吐一口气,笑出来,灿若夏花,只是用炙热的吻当做回答,他只愣了一瞬,好不容易堆垒起来的心墙一瞬间崩塌,压抑已久的欲望与巨大的喜悦交织,终于如烈火般燎原,他心里长叹一声,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同时反客为主地狠狠吻住她,一脚踢开书房的门,朝卧室走去……